婶娘嫁给叔叔的时候我虚龄七岁,只见她梳着两条粗粗长长、乌油滴水的麻花辫子,疏密有致的空气刘海,瓜子脸,一笑起来嘴边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婶娘的身材不胖不瘦,细腰长脖,袅娜柔美,不象我姆妈胖嘟嘟的,一看就是玲珑乖巧的巧媳妇的模样。
果不其然,新婚没几天,我去串门玩,只见她坐在贴着大红喜字的新房里,低着头,兰花指攥着半寸长的绣花眼线(针)在做花边,飞针走线,老练娴熟。一根做完,换线时一尺长银灰色的丝线瞬间被婶娘穿过眼线的屁股眼,左手的大拇指和中指、无名指、小指捏住套在食指上的花边布,右手捏住眼线穿布而过划出一道道优美的斜线,作动快得象饿鸡啄米,两手配合默契,看得还是小屁孩的我眼花缭乱,目瞪口呆。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那一带掀起了做花边的热潮,那时所谓的花边,是一块象的确良的白布,有大有小,白布中间印着淡青色的大簇牡丹花或者是菊花图案的轮廓,象青笔芯画在白布上的素描画线条。布的四周搭配小簇的牡丹和菊花。
有了花旁边肯定有绿叶来衬托,还有花蕾,花瓣中心有花蕊。有很多种针法侍候花和叶的不同部位:离白布边缘一寸左右做一圈边界叫扣边,这是最基本的针法;叶子中间的叶脉和细藤对应的叫游茎针;叶片要搭旁步,到时用小剪刀抠剪去实心部分,一张缕空、透明的叶子活灵活现;生籽针绣出花蕊;花瓣、花蕾是包针;打洞用扣边针法。做好的花边铺展开来,素花素叶相映成趣,别有一种质朴的美,就象那时的人们。
掌握了这几种基本针法就能赚钱啦!做一根线差不多三、四厘钱,那时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依仗有双明亮的眼睛,起早摸黑,茶余饭后,捉空抽隙,田间地头,拿起绣花小眼线纵横白布赚外块。快手娘娘一天废寝忘食能做一、二百根线,比起大男人一天出勤满打满算十分工,年底结算每工三、五毛钱的报酬来说,这是一笔很可观的收入啊!
看看眼前脸泛红晕,走线飞针的新娘子婶婶,怎么有这么优雅的做花边女子?莫非是七仙女下凡?在我所见的村上会做花边的女人中应该也属数一数二,更别说我姆妈那磨磨蹭蹭的笨手脚了,光穿线过针眼,嘴唇要呡三呡,手指要捻三捻,左瞄右瞄才能穿过去。唉!以后有得被奶奶奚落了。
想想也对,不是有龙配龙、凤配凤的说法么?我叔叔也是很能干的青年。冬天空闲时破竹劈篾做篮子,四角篮、长夹篮、元宝篮,虽说没有专业篾匠编得光滑圆润,也是有棱有角,有模有样。
七个样板戏盛行时,叔叔无师自通会拉胡琴,还拿腔拿调能唱几句戏词。村上几个青皮后生经常来和他切磋琴技,有人拉得声嘶力竭象锯木声,看稀奇的我不得不捂耳逃走。
叔叔最拿手的是捉鱼摸虾,简直是三只手指头捏粒田螺。一只装鱼、虾的竹篓是他亲手做的,那篓子是篾黄劈成厚篾片层层紧致地编成的,鼓灯式的大肚上面有收口,最关键的是有个嵌住收口的漏斗形状的俗称扣篓梳的盖子。
叔叔的巧手三下二下就倒饬出个大小适中,象模象样的鱼篓子。夏天,常常看见他横挎鱼篓,肩掮一张赶虾网,脚蹬草鞋,大步流星出了门,叔叔有眼力,哪有鱼、哪有虾、哪有大螃蟹,他只要瞥一眼就心中有数,一顿饭工夫,一大篓鱼、虾、蟹背回来了。
奶奶的小脚迈着急匆匆的小碎步,小眼睛笑成了一条缝,端出一只大号木脚盆。叔叔拔出扣篓梳,左手抓住鱼篓口,右手使力托起篓子底,“哗啦啦”倒了一大盆,鱼、虾活蹦乱跳,螃蟹横冲直撞,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
有气无力快咽气的鱼虾被奶奶挑出来下了锅,葱姜爆爆端上桌成了一家子的美味佳肴。每当这时,奶奶笑着戏谑我爹:“小猢狲(叔叔)么会河里捉虾,大猢狲(我爹)么只会碗里捞虾。”爹爹抓耳挠腮:“冬天里队里抽干了河,摸蚌我最狠,蚌肉烧青菜,连甩(搛)十八筷!"哈哈,就算解了围。
鲜活的鱼、虾、蟹养在深缸的水里隔天早上背到街市去卖,叔叔的副业赚得比正业多。
盛夏三伏天的晚上,叔叔脚穿胶鞋,身背鱼篓,手举电筒到稻田岸上照黄鳝,那时节的黄鳝匍匐在田岸边稻田里,遇到强光仿佛刺瞎了眼睛,一动不动,成了叔叔的俘虏。一晚上碰得巧也能捕一篓子,黄鳝卖价比鱼虾贵了许多。
深秋时节的螃蟹最肥美,这时候的叔叔更忙了,有时遇到捕捉过程中惊险的事,他回来后讲得眉飞色舞:“今天到后村小塘里,脚尖头踏到一个洞,一个猛子潜下去,二只手指抠到洞里,原想是只大蟹,不想扣住一条大黄鳝,也好,等到露出水面一看,是条水火赤练蛇,吓得甩掉逃也来不及。"
叔叔和婶娘结婚后,女的"叭嗒叭嗒"拼命做花边,男的一鱼篓一鱼篓玩命往家背虾鱼,俩夫妻戮力同心使劲干,你想日子不红火也不可能。
没过几年,他们家早早成了名副其实的万元户,八十年代初就盖起了小洋楼,与此同时,我家刚刚把茅草房翻建成平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