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识到腿之“森林”的力量,是在大约五岁的年纪。
那年,记得是夏季,天气有点热。有一天,一群唱戏的(我们那儿都这么叫戏剧表演者)来到了姥姥家门口。
他们一串子好几个人,在姥姥家前面一片空地上,搭家伙摆台子,说演就演起来了。其中的一位和我姥爷相识,于是就邀请了姥爷一起表演。
表演场地四周很快围满了人,说是里三层外三层一点不为过。
本来表演一开始,我是伴在姥爷身边的,谁知玩着玩着,竟无意中脱离了姥爷附近,被越来越多涌来的观众们挤到了表演的中心圈外。
看不到姥爷,我有点慌了。赶紧跑回家找姥姥,姥姥不在家。人荒马乱中,我更加着急了,只想快点回到姥爷身边。
我知道,姥爷就在那一圈厚厚的人丛之中,只要突破了外面这层“壳”,就能和姥爷相聚了。
我回到人丛边缘,试着往里挤。可是,就像面对一堵高不可攀且十分坚固的“墙”,垒成“墙体”的一块块“砖”,要么是单打独斗、身强力壮的成年人,要么是成人肩上再摞一位小朋友,我站立着,正好到他们腰或者臀的位置。——哪一个都不是我这弱小力量可撼动的牢固存在。
左冲右突好一阵子,累出了满头大汗,墙体岿然不动。自己还被扒过来,推过去,头上挨了许多下蹭,姥姥给扎的小辫子也松松垮垮耷拉下来了。
这样下去,很难靠近姥爷。
我改变了策略。躬下身子,膝盖着地,以手发力,打算从人腿间爬过去。
这真是一片腿的“森林”。一根根长短不一、粗细不同,甚至也曲直不均的发白或者黝黑的腿,就是组成“森林”的一棵棵“树”,它们密集而有力,坚定地挤挨在一起。唯一有所不同的是,它们可移动,位置灵活多变。
腿“森林”是阻挡在我和姥爷之间坚固墙体的不坚固部分。无论如何,相比人的腰和臀,腿与腿间的缝隙大多了,只要我多加用力,还是有很大几率可以将自己小小身躯送到人丛里面去的。
我怀着必胜的信念,先从最外围相聚最远的两根腿间,钻了进去。一旦突破了一道口子,我趴在地面,手脚并用,使出浑身解数,迅速而灵便地寻找稍大些的缝隙,像条溜滑的鱼儿般,向目标迈进。
腿“森林”被我冲出了一阵骚动,有责骂声,有推搡声,但是他们被人群簇拥着,根本没办法弯下腰,动弹不得上半身,只能努力踢腾几下腿,趴在底下的我,毫发无损。
不出半分钟,我就穿过了腿“森林”的一大半,来到了人丛的另一面。透过略显稀松的人腿,已经能看到表演了。
我又奋力向前冲击了两步,终于迎来了胜利的曙光。当我钻出人丛,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时,姥爷一眼看到了我。
姥爷放下正在演奏的二胡,三步两步跨到我面前,一把将我从地面抓起,嘴里骂道:“你个丫头,跑哪儿去了,害我担心!”
我心里骤然涌上一股强烈的安全感,一切疲累、委屈,都不算什么了。
只要能回到姥爷身边,咋着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