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前夕,我学习制作月饼,每一批出炉的月饼,都得亲口尝一尝,一周时间,感觉自己吃完了前四十年的月饼。
有句话说:你缺的,老天总得找一个机会弥补给你。单说月饼这回事,还真准!
小时候,除了盼过年,就是盼上半年的端午和下半年的中秋。前者有我最爱吃的糯米粽子,心灵手巧的母亲只用糯米粒加一点点稻草或者豆杆灰浸泡出的水,就能把粽子包得金金黄黄还无比好吃;后者能吃到稀罕的月饼,母亲和邻居们都不会做月饼,也买不到这种只有城里才有的点心,远在矿上的父亲总会在月圆的前一天赶回来,送回特意为我们买来的两块月饼。因为路途太远,父亲那时候会把假期都攒起来,来回路上得两天,中秋节能和一家人团聚三天。
小孩子贪玩,总希望在外面多玩一会儿,天不黑透不归家,唯独中秋那天晚上,我和小伙伴们一样,都盼望太阳早点落山。
我记得三十年前的中秋,大人们会早早把农活干完,赶半下午吃完晚饭,不再串门,一家人准备迎接月亮升起。有条件的人家还会准备点水果,没条件的人家也会竭尽所能整出过节的气氛。
母亲蒸一点早熟的红薯,煮一些玉米棒和花生,炒一盘葵花籽,有时候母亲还会拿出些端午节酿制的糯米甜酒,摆在托盘里,放在矮桌子上。母亲再烧一壶茶,也闲着了,一家人坐在屋前的桃树下,以奶奶为中心,我、妹妹、母亲和父亲,依次坐奶奶旁边,嗑瓜子、吃花生,听他们说天南海北的事。很多年之后,我发现自己很多的人生经验,一方面来自于从奶奶到父母的亲身示范,一方面就是来自这些一家人围坐闲聊的话语。
喝着茶聊着天,身为孩子的我们最关心头顶的月亮有没有升起来。村里的大人们都会给孩子们讲两个规矩:月饼得月亮升起来才能切,切早了月亮婆婆会生气;任何人不可以用手指指着月亮说话,更不可以在月光下面大呼小叫,否则月亮婆婆会趁着我们睡着时割我们的耳朵。这些告诫,严重影响了整个少年时代,再调皮的孩子在月亮底下都不敢过于放肆。
月亮终于升起来了,明明亮亮地照到盘子里,母亲便起身去拿菜刀,父亲接过刀开始切月饼。第一块月饼切一刀,分成两半,半块月饼先给奶奶,那半块给年龄最小的妹妹。接着切第二块月饼,也是分成两块,半块给我,剩下的半块再切成一大一小两份,大些的给母亲,最小的那一份父亲才留给自己。
每每那时候,母亲总会说一些太甜了我不爱吃月饼之类的话,将月饼掰开一点来塞给父亲,剩下的给我,最后把月饼碎末拢到手心送到自己嘴里……
如今,奶奶已经去世二十多年了,父母也已古稀,我也成为两个孩子的父亲,却再也没有一个三十年前的中秋节了!
母亲年纪大了,牙和胃都越来越不好,太硬的东西早已远离,食物中一点点甜都容易牙疼。
这些年,我组建了一个手工社,将四十岁以后的时光,致力于民间传统美食挖掘和中草药应用研制。今年的中秋快到了,我有一个隐藏在内心的心愿,像点燃了情感的导火索,压都压不住,这么多年没有为父母做过事了,我要自己动手,亲手做一块父母亲能吃的月饼——不甜不硬、醇香的月饼!
从精心设计配方原料和计算比例开始,到挑选各种坚果,一颗一粒剥出来擀碎拌料,从揉面发面到搓料分团,果仁馅的内核里添加蜜汁玫瑰花酱,装盘入炉,设置温度火候与时间,每一步工序,都是我和手工社的伙伴们亲手完成。我们信奉双手的温度可以传递爱和温情,信奉实操实践胜过一切纸上谈兵的问候,信奉所有带着热爱的劳作是一段充盈生命的旅程。
太多的节日,越来越热闹,越来越被物质化,当中秋只剩下月饼,中秋本身的家人团聚与阖家欢乐的意义都渐渐远去了。年岁不惑的我还能有满满的回忆,这些回忆可能是我来人世一遭收获的最温暖的味道了,我要把它揉进每一块月饼里,我相信母亲能吃出来思念的味道。
老夏,新疆老夏手工社创始人,重返自然生活倡导者,民间传统美食挖掘和中草药应用研制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