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夜色里,不只是脚步声,心跳声也能清晰听见。儿时的夏天,我常徜徉于久合垸的堤脚、草堆与荷塘旁。有时也会追逐萤火虫,踩到一堆稀泥,甚至摔倒,引得一群小伙伴哈哈大笑。
念初中在团山中学,住得近,我走读。下了晚自习步行回家,一路看路灯下自己的影子长长短短,一路听同学嬉戏追逐脚踏路面的回音,很快就能到家。
父母偶然给我买了一双真皮鞋,我內心得意极了。数日穿行沾了日夜的灰,易变黯淡。我竟突发奇想,抹上猪油臆盼锃亮。早上穿了上学去,接受了同学们目光的洗礼吸附了半天的尘埃,中午回家已是浑浊不堪。难以洗净 ,反复刷洗,伤了皮面,大失所望。
高中住读于城南,有了父母按月提供的生活费。一月三百多,挺可观。常常在夜里翻墙外出,只为喂饱饥饿的肚子。十五六岁,是吃长饭的年纪。我常常自觉一餐可以吃光一两斤米饭。每个月末都要欠下校门口小饭馆数十上百的餐費,下月初返校第一件事就是偿债。月夜翻墙的脚步声,无一例外是慌乱的。当然,次数多了成了惯犯,会日渐镇静。
时隔二十年,我在冬日温暖的一天回访了已放寒假的城南校园。在院内循边沿走了一圈,仔细打量每一处旧迹和变化。走到操场旗杆下,想起自己曾手持话筒在周一的升旗仪式上稚嫩的发言。看到容颜未改的舞台,我仿佛回到从前,眼前浮现自己主持元旦文艺汇演还有表演口技《口口声声》的滑稽情景。那时的庄重、紧张和投入于现在而言只是几秒的轻风拂过啊!
入职石首电台后,常进出录音室。踩在地毯上,步声变稀微,心事却变重:不像校园那么单纯了。从此告别父母的给养,独力谋生。1998年,长冮抗洪大捷后,军民联欢,我第一次登上偌大的舞台表演诗朗诵《巾帼英雄周菊英》,泪洒舞台。观众的掌声向英雄致敬充满耳朵,竟屏蔽了我的脚步声。
2001年入职荆门电视台后,人生地不熟。我常徒步周遭,去金城大厦等商场守看我播的《荆门新闻联播》,去龙泉公园赏旖旎风光,去中天路、象山大道看霓虹、车流、人群。某个秋夜,居然乘中巴去了工业区,下车徒步误入到有火车铁轨的地方。黑灯瞎火的,远处依稀有犬吠,我想起铁道游击队⋯⋯听着脚下鞋底与碎石的碰撞声,我竟然在深夜初遇了呼啸而过的火车。想来亦有遗憾,火车是什么颜色是客车还是货车都不知道。隔着一吼即抖灰的铁丝网,我只能远远望见火车的轮廓。我曾在漆黑夜里在脚步声的伴奏下偶然造访一处火车小站,挺有意趣:曾经的迷途竟是今日回忆美好的片段。
外公外婆家在横沟市镇,去一趟要乘车搭船久经周折。前几天在小区楼下花园背着女儿走路时,偶然想起儿时去外公外婆家在父亲的背上打瞌睡时恍惚听着响亮的夜行者脚步声。不新的沥青路面白天喧嚣夜晚宁静,声音通过路两旁墙的反射特別响亮,尤其是女性的高跟鞋踩出的声音。而现在似乎很少听见路上的回音,更多的是车辆的沉闷而过,有时也不乏近处远方建筑工地施工的嘈杂。或许是听力减弱,或许是未及儿时专注,也或许是内心早已不像儿时那般澄澈、宁静。
人不可能总行于平地上,有华丽的地毯光洁的地板,也有坎坷曲折、泥泞渣碎。不同的触面不同的鞋底不同的心境,我们会听到不同的声音。声音不大,差异却很大。得闲,不妨梳理一下来时路上种种脚步声,别让它们湮灭在浮世俗尘里。就像今夜,一场雨,清凉了我的心境,疏通了我的耳朵,让我听到自己过往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