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因为崇拜赫尔曼·梅尔维尔而改名的导演来说,让·皮埃尔·梅尔维尔的作品也有追求《白鲸》中亚哈船长般“执念”的主题,1967年的《独行杀手》倒不一定是因为“执念”而导致的典型悲剧,但是杀手“杰夫”却因为有着异乎寻常的原则最终走向了自我毁灭,不过如果我们翻开《独行杀手》表面的纱布,却发现这是一个现代版灵魂困境的寓言。
用影像造就孤独
梅尔维尔虽然被称为法国新浪潮的“教父”,但是其片中的美国黑帮片风味十足,就连电影整体故事的戏剧发展也是在用好莱坞黑色电影那一套,但是只要看过他电影的人,却又能很明显地感受到两者的区别,作为梅尔维尔杀手片的影像标志之一,视觉延迟貌似成为逃不开的话题,《独行杀手》的开头便是近两分钟的定框画面,片中躺在床上抽烟的杀手杰夫就像字幕所言的那只森林中猛虎一样,他能忍受极端的寂寞。
除了用长镜头中的视觉延迟,片中还有大量杰夫穿着风衣行走的镜头,伴随阿兰·德龙背影或侧面画面的往往是游离的萨克斯乐,亦或者是现场声,在本片中,“行走”成为了“逃离”的动作外化,杰夫往往在疾步的行走中,警惕周围发生的一切,虽然他是个思维缜密、行动利索的杀手,但是导演通过镜头的营造将他“坚硬”的外壳剖开,让细心的观影者洞悉隐藏在“行走”背后的寓意。
另一个在片中反复出现的对立行为则是来自警察局和杰夫的过招,“监视”和“反监视”在片中出现的场景不仅是后来地铁站的大面积搜捕,更是表现在前半段警察潜入杰夫的住处,窃听他的一举一动。而梅尔维尔在这段也耍了一个小伎俩,那就是并没有提前告知潜入杰夫房内安装窃听器的具体是谁,到底是警方,还是雇佣杀手的大佬?这点直到后来我们才知道,和梅尔维尔1962年的《眼线》一样,在后者中,也因为情节有意略掉关键场景,导致观影者和黑帮成员一样,误解了男主角的动机,以为他背叛了同伙。而《独行杀手》这么做,则是为了营造一种“十面埋伏而不知其谁”的效果,杰夫知不知道,我们难以揣测,但是至少观影者如此。
而这样的影像设计恰恰是为了营造杰夫的“孤独”和“不安”,他的不安首先来源于自己的身份——杀手,其次则是警方不择手段的查案,这种“不择手段”在片中的一个场景毫无遮掩的暴露出来,那就是警察到杰夫的女友家中,为了让他的女友提供“伪证”而威胁她有牢狱之灾,杰夫最终“自杀”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女友不再受到警方的纠缠。杀手的“不安全感”根源还是在于“不信任”,这是一种对于自我的不信任,也是对于整个社会的不信任,如果我们注意到开头杰夫盗车后和一个女郎偶尔四目相对之后“不屑”地躲避,便能够体会他那种既渴望人际又恐惧交流的感觉。
间离观赏,或是鸟笼的催眠?
德国戏剧家布莱希特曾经提出过“间离体验”,用来指导戏剧演员来塑造角色,这个理论同样也被他用在观众观赏戏剧时可以采用的方法,而这和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体验派”演戏方式刚好相反。对于《独行杀手》来说,可能梅尔维尔并没有在拍戏的时候就让阿兰·德龙去看布莱希特的戏剧理论,但是有一点还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电影成片后的效果,让观影者不得不采用一种抽离式的思考模式,来对片中的影像进行分析。
其实这种抽离方式的呈现和电影中的声画策略有相当大的联系,就如同上面所说,极简主义的对白,让电影呈现出一种静态的阴冷,全片采用灰色和黑色为主色调,以及低对比度、低调打光的方式,让电影除了罩上四十年代好莱坞黑色犯罪片的外衣,更是营造出一种间离化的形式主义风格,而形式主义一个重要的手法便是形式的重复,由重复的动作或场景来体现不由言说的主题。
片中阿兰·德龙体面精致的造型、每次戴卷边帽前细致的整理,都构成了这位杀手一丝不苟的形象和作风,而和他相伴的那只笼中小鸟则以一种警报式的伙伴作为存在,不管是警察安装监听后,小鸟的焦躁不安,还是杀手潜入屋后,小鸟羽毛掉落,都让杰夫率先得到了危险的警报,但是这种符号标志的小鸟其实并不只是一个警报那么简单,它还是杰夫的内心化身。
作为孤独和不安的一份子,杰夫就如同笼中的小鸟一样,不能左右自己的行动,只能在自己的“牢笼”中“按部就班”地完成杀人任务。小鸟叫声的弥漫以及在片中大量存在,与其说是一种装饰性的话语策略,还不如说它在起一种潜意识的催眠效应,让观影者每次听到小鸟的叫声就如同走进杰夫的内心世界,但是在低调打光和无对话的形式主义声画效应中,我们分明是在抽离自身,站在外部去思考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就像杰夫在电影的开头和结尾,每次都将盗来的车送进车库换车牌一样,进出时的狗吠声也是一种催眠,在百无聊赖的“照例执行”中讲述一个都市杀手的无奈。
就像梅尔维尔的处女作《海的沉默》一样,他总是在用场景和动作叙事,有时候甚至能把动作都给省略,而只剩下意境可言,如同《海的沉默》中老人的侄女最后那句“再见”,《独行杀手》也在用那一把没有子弹的左轮特写,给这部杀手题材的经典影片压上了重重的印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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