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生晓梦迷蝴蝶(连载之二)

阳光打进病房,照到安邑宽大的病员服上,安邑已经有些年没有素面朝天的面对邓海洋。她觉得自己像是赤裸的坐在他面前一样,即使邓海洋不开口,她也能感受到他黑色西装散发出来巨大威压,让她自觉喘气都要小心一点。

邓海洋似乎要故意延长这种威压酷刑,迟迟不肯开口。

安邑的头微低着,表情严肃又诚恳,她在心里默念着:快点开骂吧,骂完人出了气,也许会好说话一点。然而即使安邑自己也知道,这次她捅的篓子,根本不是好不好说话就能缓解。

迟迟没有声音,安邑微微抬眼扫了一眼,邓海洋的双鬓有一点白发,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威权,即使不说话,他一个表情,就足以让一个病房变成法庭,而张牙舞爪长袖善舞的安邑,在他面前,根本没有耍花招的空间,只能像一个囚犯,乖乖待审。

嗯。安邑咽了咽口水,决定主动一点:“董事长,这次是我考虑不周。”

“考虑不周?!安总可真会避重就轻啊。”几乎有点咬牙切齿,邓海洋终于开始发飙:“这次安总其实是处心积虑吧?你先是与对方打价格战,将他们的市场份额大幅压低,逼他们入绝境。然后卖凯新一个破绽,让凯新觉得只要拿五千万买下新技术就能获得胜算,却又假消息给银行,让他们错评凯新信用,于是,凯新林思光只能以股权抵押借高利贷。最后你再临门一脚,买到部分凯新股票,将林思光踢出董事会。加上高利贷利息,林思光几乎倾家荡产。你步步紧逼,看似是公司战略,其实,最后所有杀招并不是针对一个公司,一个市场,而是让林思光个人身败名裂,再难翻身。你够狠,安邑,我真不知道,你是这么管理公司的。”

邓海洋看着安邑低头,睫毛忽闪忽闪的眨着:”安邑,你跟在我身边十年了,你为这个公司工作了十年,也被我调教了十年,你蛮干过,你狡邪过,你在十年用了多少手段,多少大聪明小聪明在这个公司,你和你的同僚们演戏,真真假假的明争暗斗,我看了十年,可是到了今天,你居然向我展现狠毒。这十年,我是怎么教你的?你说说看“

安邑眨眨眼,长舒一口气,将胸口的一团闷气吐出一点,才能开口说话:”董事长您一向秉持仁义,一直告诫我,与对手可以共存,可以竞争,但是没必要争得你死我活。最高明的竞争,不是让对方灭亡,而是像诸葛亮七擒孟获,让他们归顺与降服。“
”为什么我这样教你。“邓海洋紧追不舍。

”因为企业不止是某个人的企业,而是一个群体,是群体生活来源的依托,在竞争的时候,我们要想想企业所肩负的让人们获得生活来源和幸福的宗旨,金钱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后,就变成了一串意义不大的数字,唯有肩负在这个数字之上的所有员工和他们家庭的希望,才是企业终极的使命。"安邑老实的回答,饶是脸皮够厚,她也能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感觉。

这就是邓海洋的高明之处,虽然邓海洋一根手指头都没动,安邑却感受到脸上像被人狠狠抡了两个耳光一样。

“我不管你和林思光有什么私怨。凯新几近垮台,你知道他们会有多少员工失业,他们的家庭怎么办?你就为了自己那一点私怨,毁了他们的生活。你现在做到这个地步,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对不起,董事长。”

“你不是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菱信整个公司对你的信任,也对不起凯新公司的所有员工。现在,你还要做甩手掌柜,请辞。。。我培养你十年,你达到目的一朝如愿以偿,制造一个烂摊子,然后就想走人。你还有没有一点责任心,有没有一点良心?!”

连对不起都说不出,安邑只能低着头,等着邓海洋判决。

骂的差不多了,邓海洋长叹一口气,看着面前看起来很是单薄的女子。“在菱信,你的原职务解除,降为业务部副总监。协助小汤工作。

安邑的脸上出现了三道黑线:做汤震副手?!

似乎是看到了安邑脸上的黑线,邓海洋居然有点想笑。他忍了忍,接着说:“我和凯新那边聊过了,介于你现在在凯新的股份比菱信还多一点。将你再菱信的股份全部转为凯新股份,菱信也将对凯新展开并购,你会负责具体并购事务。自己捅的篓子,自己去擦屁股吧。”

“是,明白了。”安邑咬咬牙,姜还真是老的辣,现在她真想找地方去哭一场了。

低着的头顶,忽然传来厚重的温度,邓海洋的手,揉了揉安邑的头发,声音变得温柔起来:“你是身体怎么了?严重得需要住院?”

又来这套路,打完板子,就开始上药给糖。

安邑心中腹诽,嘴上却不敢怠慢:“本来没有太严重,因为医生是我表哥,所以让我多休养,说是累到了。”

黑锅表哥背,也是极合适的。

邓海洋叹了口气:“也是难为你了,那就休息一周,够吗。”

“够吧。。。。”安邑有点迟疑。

“嗯?!”

“够,一定够。”

安邑长舒一口气。

能有一周,也是很好很好的。

安邑不自觉扫了一眼旁边的文件夹,文件夹里除了文件,还夹着一个指纹小样,是之前安邑和庄岱旭握手时留下的。

帝都人民医院有着宽敞的路和高大的杨柳。在春分时节,满天飞絮。

庄岱旭坐在铁质椅子上,护工去买水了。

安邑隔着一条街看着他,觉得这也不过就是个很普通的男人嘛,安邑想想都阳和汤震的帅酷,五十岁多岁的邓海洋的霸气侧漏,面前这个清瘦的男子,除了有那么几丝书卷气,和偶尔面对困境显示的平静与刚毅,其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安邑又走近了几步,庄岱旭听到脚步声,闻到了香水味,知道这个奇怪的女人又在附近。

最近她经常在他附近出现,有时候和他搭一两句话,有时候只是在附近。他知道她在附近。那股香水的味道已经变得熟悉和容易辨别。

隔着黑暗,那股想起来变得格外清晰,张岱旭主动说:“你又来了,又做噩梦了?”

安邑坐到庄岱旭旁边:“是的,我梦到自己做的那些坏事。”安邑目不转睛的盯着庄岱旭,以便能看得清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变化:“我梦到,我将那个女孩子卖给了一个地下妓寨,梦到一片黑暗中,她被欺凌,强暴,被皮鞭抽打,她的脸被划伤了,流着血,像是鬼一样。后来她疯了,妓寨的人将她的双脚打断,扔在了山中。”

安邑的双手微微颤抖,说话时声音也不稳。

庄岱旭眉头皱起来:“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安邑眼里有血丝,仇恨像是利剑般尖锐:“你不知道?”

庄岱旭似乎很理解安邑的情绪失常:“有的时候人和人就是很难互相理解的,我确实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看着庄岱旭的表情,安邑有一点恢复了平静:“噢,我想,我可能是怕她抢走我的爱人,所以我想毁了她。”

庄岱旭点点头:“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总说肿瘤是报应了。”

“知道了这些,你会觉得我丑陋吗?你会讨厌我吗?”安邑问。

“我想,我们还没熟悉到那个程度,不过那个女孩子确实太可怜了。”庄岱旭微微惆怅。

“怎么,庄先生,你想到什么往事吗?”

“没有”。

。。。。。。

看着护工扶着庄岱旭走远,一个男子从树后走到安邑旁边:“指纹套已经做好了,林思光也已经将林宅抵押,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是做他的指纹,而不是林思光的。”

刚还在庄岱旭面前楚楚可怜的安邑,变成了另一个冷静的安邑:“十几年前的事情,林思光不一定还流着当年的证据,但是,庄岱旭有写作的习惯,更重要的,他有一本日记。”

“你怎么这么确定?”男子不解。

“这是庄岱旭在二十三岁以前都有写日记的习惯,一个人二十年的习惯,就会是一生的习惯。”

安邑说:“拿着那个指纹套,去林宅,把这个日记本找出来。”

“安邑,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庄岱旭真的不知情呢。”

“我也希望他是真的不知情。”安邑玩味的看着庄岱旭的身影完全消失“他若是知情,那可是一定要死在这场手术中了呀。”

“即使不知情,他也很可能死于这场手术的。”展英的声音突然加入,男子吓了一跳,惊觉的看着他。

安邑却是早就看见展英了,一点也不意外。“表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阿文,阿文,这是我表哥,当年的事情,他也知道一些。”

展英很发愁:“果然是为了当年的事情,安邑,你不能放手吗?”
“如果是你,你能放手吗?”安邑恶狠狠看着展英:“你看我现在的样子,面目全非,就像你说的,丑陋。可是,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却连这是谁作的都不知道,难道,我不该查清楚吗?我不该还给那个死去的女子公道吗?”

展英无奈。“你并不丑陋,是表哥失言好吗?真是够记仇。安邑,现在的你,看起来美丽,年轻,三十几岁,有着二十几岁的容颜,你有事业,有社会地位,独立,有尊严,这不是很好吗?”

安邑甩头:“算了,你不要说了,给我洗脑是没用的。阿文,你去做吧。尽快,我时间不多了。”

男子走远了,展英看着安邑:“你来医院三天了,我都没带你出去玩玩,今天我请了假。走吧。”

展英拉起安邑的手:“表哥带你去玩。”
安邑忍不住笑了。

真是的,表哥带你去玩,和哄小孩子似的。

展英开着车出了拥堵的三环,出了清静的六环,还在往外开,一路上高楼消失了,逐渐有山路显现,有水显现,风景从陌生渐渐变得熟悉。

最后,车子在一片墓地中停下来。

安邑大体猜到展英要做什么了。

展英带安邑停在这片公墓的几个墓碑处。

“安邑,小时候奶奶最疼你了。”展英感慨着。

“你的奶奶,是我的外婆。”安邑伸手拂去墓碑上吹落的一片杂草叶,手指划过墓碑的字迹。

“她一定不赞成你现在做的事。”

“你没办法阻止我的,别人不知道为什么,我以为你会知道。”安邑低吼:“展英,我告诉你,你不要再跟我婆婆妈妈的,我和你们可不一样,你是白衣天使,你是社会精英,可是我呢,我是什么?”

“你是什么。。。。”展英觉得安邑简直是不可理喻“你是安邑,是一个有知识,有素质,有职业。。。。。”

“哈哈哈哈哈。。。。。”安邑笑了起来,她几乎要笑出眼泪:“那是什么,表哥你太可爱了。安邑是什么,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是一个无血无泪的行尸走肉,她的每一个毛孔都渗透着肮脏,你知道有多脏吗?这么多年了,你知道我有多恨,天地不仁,让我承受这非人的罪孽,难道我不该要一个说法。”

“安邑,你不能这样,想想那些真正关心你的人。想想你的母亲,想想邓董事长,你知道吗,前两天他还和我谈话”

“你和他说了?”安邑抓住展英,怎么忘了董事长认识展英德。

“我能说什么,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展英也是怒了。

安邑稍微平静了一点:“你不要说了,什么关心不关心的,我不过是董事长调教的一只狗罢了,他用我来平衡公司,我借用他的权势来实施我的计划。”

“安邑,你的脑子里到底是什么?!我真想撬开来看看。”展英已经快疯了。

“可以啊,你不是脑科外科医生,最善于撬开人脑。”安邑冷笑。

看来这也没什么好玩嘛,安邑转身,连个招呼也不打,直接走远了。

都来阻止我。

都来阻止我。

有什么可阻止的!

或许罪恶,或许冲动,或许执念慎重,或许这是错得离谱,但是,我安邑隐忍十年,才换来这一次机会,十年死不如死,还不是就是为了这一天,这次,谁都阻止不了我,一意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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