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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内心孤独的人眼中,微光往往比太阳更有力量,因为它不会被同样耀眼的人所争抢,而只存在于,只有我的地方。”
“今天的故事讲完了?”徐瑶看着面前的张林远,有些舍不得地问道,“故事很精彩,你写的故事,我听多少遍都很喜欢。”
“谢谢。”张林远微笑着放下手中印得密密麻麻的A4纸温柔地说道,“可是接下来我还是没有什么思路,男孩终于历经了千辛万苦,仅仅凭着女孩的照片作为支撑自己的力量,走到了大山深处,可是等待着他的是什么呢,是被拐卖后折磨到半残半疯的女孩吗,我写不下去,我想给他们一个美好的结局,可是现实中怎么可能有那么美好的结局呢。就像我永远也不可能抓住你,就算绞尽脑汁也没办法为他们两个想出一个好的结局。”
张林远看起来有些沮丧,明明只是创作中虚幻的人物,此时此刻竟真惹地面前这个俊秀的大男孩心痛神伤。徐瑶想要伸出手去摸摸他的头,却好似恍然惊醒地猛缩回手臂,失落再一次涌了上来。
张林远,也不过是自己虚构出来的人而已。
“或许……没有结局也不错。”经过一段冗长的沉默之后,徐瑶开口说道,张林远显得很吃惊,这是徐瑶第一次主动发表自己的见解,每次她都是那样静静地听着,然后对张林远说一些鼓励的话。
“没有结局,我们就可以去幻想结局是好的。”她继续说着,慢慢低下头,让张林远看不到她的脸,奇怪,明明是徐瑶自己想象出来的男孩,她还是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懦弱的时候,真实的时候,因为那里的几缕伤痕和几分难过。
那些东西,可能会让人见不到自己最好的模样,或者说是向往的模样。
张林远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面前这个看起来很有心事的女孩,她温柔但内向,从不向自己说生活里的事,也从不让张林远说他生活中的事情,两个人看起来没有交集,但只有她愿意听自己的故事,尽管那故事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而且没有结局。
徐瑶还是没有防备好张林远的一举一动,被他情不自禁伸出的手轻轻触碰到,因为是幻想出来的人物,她甚至不能感受到对方的触碰,但这轻轻的一下却能让张林远消失,她太久没有等到张林远的回复,急忙地抬起头想要再看他最后一眼,阳台上却没有那个穿着白衬衫笑着为自己讲故事的男孩儿了。
他说只有自己会静静地听他讲自己写的故事,那些故事无人问津。
可事实上也只有张林远愿意坐下来陪着徐瑶看月亮,为她讲故事,她本人就和那些故事一样,是无人问津的人,也是从来不会有好的结局的故事。
所以其实她才最需要对方,所以她才创造出来张林远来陪自己,他阳光善良有才华,却屡屡受挫,他的才华于是只被自己看到,他只属于自己,不会被张书琪她们抢走。
她看着空荡的阳台愣了一回,还是回到了房间,明明是幻想中的人,却那么执拗,一旦有了“肢体接触”便会消失,下一次出现又不知道要在什么时候。
而自己却只能一个人去面对这无聊,又乱作一团的现实,做着没有意义的工作,过着没有人陪的生活。
可能迷恋幻象只是饮鸩止渴,可是对于一个一生都未曾尝过甘霖的人来说,一个快要渴死的人来说,死不死的,已经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有了毒酒,就有了选择怎么去死的权力,就有了,曾品尝过美酒的乐趣。
反正我不会有好的结局,反正又不能不继续写人生的结局。
又一天,阳光刺眼。徐瑶还是像往常一样,一个人独自在学校里的湖边吹风发呆,然后等着自己的闹钟响起,去上那一节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去的课。
“徐瑶,我希望你能开心一点。”张林远在昨晚如是对自己说。
徐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关心的话,尤其是对一个只有在幻象中才存在的人。她竟为了这对其它人寻常不过的关心整夜无眠。
闹钟响了,她凑近湖水看了看自己疲惫憔悴的脸,不远处的校内巡逻保安显得十分紧张。如他所想的,徐瑶自己也曾无数次地想要从这个地方跳下去,可总是欠缺几分勇气,或许其中也有些原因是对张林远的不舍。
可是一个幻象有什么可不舍的呢,如果一个人已经决定要死去而单纯为了一个幻象留在世上的话,那这个人听起来一定会十分可笑。
徐瑶确信自己是一个可笑的人,可她不能让自己再可笑下去了。
走进教室,如预想中一样,即使早来十分钟自己也是第一个到的。她毫无留恋地绕过所有空着的课桌走到最后排的角落,好像那里用大字写着她的名字。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到了,大学第三年,她能清楚地记得每个人的名字,可没有人和她打招呼,也没有人坐在自己身边的空桌,自己可能在别人眼中是个怪人,或者也许连怪人都不算是。
班上总有一些人不喜欢上课,让不同的人帮他们签到,也有些人总是骄傲地抬起自己的头,只目视前方。从来不会关注坐在角落中的自己。
大学的同学和高中不同,你只要不参加班上的活动,不加入社团,不报名比赛,即使每节课都按时来上也没那么多人注意到你。
上课铃即将响起,他们依然还是簇拥在张书琪身边,她是班上把头抬得最高的人,仿佛一出生就被划在世界的中心。她漂亮自信学习好,连校园十佳歌手比赛都拿第一名,喜欢她的男生分布在各个学院的各个班里,而她总是那么优雅,温柔委婉又不留余地的拒绝。
她是小说中才能见到的女主人公,是徐瑶向往不来的对象。她渴望像张书琪一样发光。
“如果张林远真的存在于现实中的话,那也一定会喜欢张书琪吧,郎才女貌。”这个可怕的念头一旦生成,就再也无法平息下来,她看张书琪的眼神里在憧憬之外多了厌恶和嫉妒,徐瑶用力地晃动自己的头部,好像通过这种方式便可以使所有的不善良消散。
“你们相信爱情吗?”老师在认真地讲堂上问出如此烂俗的问题,但这些问题无疑会大学生的兴趣点,学生们难得兴致盎然地去回答这个和大学物理课毫不相干的问题。
“相信。”徐瑶在心中回答。眼睛里模糊除了那件不太清晰的白衬衣。
“相信。”她这一次说出了口,用极小声的音量来表达着自己的观点,但这足以让她心跳加速,徐瑶环顾四周,变得紧张起来,她以前从来不在乎自己的世界里有没有别人,但在出现张林远之后,好像会刻意地做一些自己本不应该在乎的事情。
上没有必要的课,回答没有必要的问题,原来自己一直在试图证明自己的存在,原来自己想让别人看到,她怕哪一天真正的张林远,或者是和张林远一样的带着光芒走进自己生活的男孩,会因为自己总待在角落的地方而注意不到自己。
下课后,她一反常态地没有等到大家都离开以后再走出教室,她拿起书包从最角落挤过人群,挤过那又短又长的逼仄和嘈杂,以及令人难以呼吸的空气。
可只有将要窒息之后的氧气才是最甜美的,上帝的画笔将徐瑶灰白的人生画卷上打上了一抹红,那红色霸道鲜艳,她坚信,如果张林远路过这样的自己,一定会找到她。
晚上,徐瑶回到家里,面对空无一人的屋子展现出少见的热情,“我回来了!”徐瑶大声喊到。
她迈着大步走向阳台,张林远看起来已经恭候多时,他指了指自己对面的那把椅子示意他坐下。
“故事有进展了吗?”
“没有。”张林远还是那样微笑着回答,但今天他换了一件蓝色的衬衫,显得格外青春,“可是你今天有些特别,有点不像那个只会低着头的小姑娘了。”
徐瑶微笑,她想说这其实是你给我的力量,却羞于说出口,她嘴唇翕动,小声嘟囔着些什么,低下头,又回归了以前的模样。
“你说什么呢?”
“嗯……我想说,如果我这样的人出现在你那边的世界里,你会注意到我吗?”徐瑶试探性地问道。
“当然会。”张林远的回答出乎意料地干脆,“当然会!”他又重复强调了一次,“你知道吗,你这种女孩是十分特别的,现在的大学生争奇斗艳花枝招展,像玫瑰花的女生太多了,漂亮自信,但不够特别。而你,虽然像一只小雏菊,但在这片玫瑰花田中,你无疑是最引人注目的,因为特别,所以耀眼。”
张林远笑着看着徐瑶,但没有等到任何回应,她就像着了魔一样发着呆,怔怔地看着前方出神,像被雷劈了现在用在徐瑶身上是再好不过的形容。
可张林远却苦于是个幻象,所以不能拍醒徐瑶,只能尽力地喊她的名字。
“我……是因为太不引人注意,所以才引人注意的吗?听起来还真奇怪。”徐瑶回过神来说,“还有,你是第一个说我特别的人,谢谢。”
今天张林远没有讲故事,两个人相谈甚欢,谈文学谈哲学谈天文物理,两个人都比彼此想象中的博学。张林远是因为梦想成为作家,所以平常会读很多书,而徐瑶是因为自己的世界太单调,不得已从书本中去寻找自己想要的万千世界。
不同的原因让两个人都读了那么多书,但阅读书目却惊人得高度相似,于是才能两人才能像知己一样聊得入心,徐瑶想这可能是他自己幻想出来的幻象的缘故,既然来自于自己的想象,那也一定得以自己脑海中的理论知识和生活见闻为基础。
时间在不觉中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他这一次比以往的每一次出现的时间都要长,可是徐瑶和张林远却都从不感到一丝困意。
“你相信爱情吗?”说话的人是徐瑶,她将自己今天在课堂上老师提出的问题抛给了面前这个看起来成熟的男孩,并且期望着他给出和自己一样的答案。
“相信。”张林远回答。
徐瑶有些吃惊,他回答得很随意,像是两个吃冰淇淋的人在讨论对方拿的口味,没有犹豫也没有思考。可相信两个字竟有些不输于巧克力味的甜美和抹茶味的清新。
“怎么,很吃惊?”他看了看徐瑶说,“今天的课程里我们老师也问了这个问题,我回复了两次相信。”
“我知道。”徐瑶说。既然是自己的幻象,记忆中有和自己一样的经历想必也很正常。
“一个男孩子相信爱情也没什么可嘲笑的。别人会笑相信爱情的人幼稚,试图将他们逼迫到阴暗的角落里,不是因为他们错了,是因为错的人占了多数,坚持正确的人就要受到惩罚。”
“所以我相信。”张林远再次强调到。
是啊,徐瑶想,他是个作家,是个不得意的作家,一个不得意的作家没有丰厚的稿酬,那么支撑他继续创作的只能是比那更为重要的东西,是对文学的执着,或者对心中那抹不消散的光的执拗。
在几个月后,徐瑶会在张林远终于完成的故事中读到。
“有许多事情总让人在现实面前去怀疑甚至彻底否认,但却总有人始终不渝地相信着。
比如爱情、朋友、公平、正义……
那些人总是争论不休。
其实,这些听起来虚幻的东西与物理最大的区别是,他们并不是在客观世界里能被切切实实证明或发现的事物或规律。
相信的人和不相信的人,在他们各自的世界中,都是正确的。
因为那些人本就存在于不同的世界里。
而所有能被称作为“光”的东西,不是因为存在我们才相信,而是只有我们相信的时候,它才存在于你的世界里。”
而张林远,就是徐瑶晦暗人生中难得的光,所以,即使是幻象,她仍然相信,他在另一个时空中真实的存在着。
下次见到张林远,是三个月之后。
在见不到张林远的这段时间,徐瑶表现得很落寞,她明明才刚开始被张林远所影响变得积极起来,但是却在这个时候失去了他,而他走得悄无声息,直到三个月后才再次出现。
这三个月里,徐瑶突然发现在精神层面,张林远俨然已经成为了自己的全世界,而这一点对于任何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生来说都是极其可怕的。人总难免有背叛和离去的可能,而对于这样的人来说,对方的离去意味着世界的坍塌,她会对世界上的一切感到陌生和绝望。
为情自杀的案例在这个无情的世界中比比皆是,可徐瑶拥有的显然比绝大数人更加脆弱,她逼仄的世界中只有张林远,甚至连拯救她的亲情和友情都没有。
可张林远只是随时都会消失的幻象而已。
他突然消失,又突然回来,和徐瑶一样,张林远也显得极为憔悴,少年的皮囊上尽显老态,不一样的,是他显然不是因为离开了徐瑶变得面目全非,他一定经历了一些徐瑶所不知道的事情,而徐瑶知道的,是他不再阳光。
“结局写出来了。”张林远自顾自地说道,头也不抬的像是确信徐瑶会一字一句地认真听着,也好像不在意徐瑶听不听,只是机械化地找个人倾诉。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写了一个悲痛至极的结局。
“女主人公在被男主人公找到的时候便自尽了,她走的时候身上都是伤痕,但她没有被凌辱,她是为了保有清白自尽的贞女,到死都没有对不起男主人公。”
他的语气苍白,但是内里情绪的汹涌像是破碎的天空坍塌了他的宇宙,于是眼泪像星河,落寞着张林远的结局。
徐瑶被这种落寞而感动,超越了每一次情绪爆满的讲说,她像故事中最直接的旁观者一样共情,像是一切都发生在自己的眼前,发生在自己真实的世界中。
张林透过阳台的窗户像远处看去,城市的街道像裂开的伤疤,月色撒盐一样地打在上面照亮了往来的人。
“她死了。”张林远说,“她死了。”
徐瑶自己从未被人安慰过,所以也不会安慰人,因为张林远是幻象的缘故,所以她连把手放在张林远背后拍一拍他的能力都没有,只能陪着他哭。
陪着一个想象中的人,为了他想象中的人哭。
张林远渐渐平静,徐瑶却哭得越来越凶,可能是张林远是自己的幻象的缘故,徐瑶几乎可以确定,这一次的相见,是最后的相见了。
她用尽全身力气在最后的时刻拥抱张林远,可她抱得越紧,张林远就会越快消散。
于是,她的世界不在了。
她看着再次看着那空无一人的阳台,怔怔地,任凭月亮刺穿自己长长的刘海,刺穿自己的衣物,刺穿自己的胸膛。
她还是会像以前一样活着,但再也不能在放学之后回到家,推开门喊出那句,“我回来了。”
第二天是个工作日,整夜没睡的徐瑶还是两片面包,热牛奶和一个煎蛋,吃完了检查一下课本去上早课。
她从家走到学校的时间比平常快了两分钟,头也抬得更高,像是想要去证明什么。
如果有人曾关注过以前的徐瑶会惊叹于她的改变。
她没有在湖边逗留发呆,径直去了教室,教室里传出嘈杂的讨论声滞涩了她的脚步,自信的伪装被轻而易举地击垮,像假装自己能放下张林远一样。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早来这么久班上却有这么多人,明明她们平常都是临近上课才来的。
徐瑶不想听任何东西,什么事情都与自己无关,可她们说话的声音太大了,声音没经过自己的允许便被强塞进了自己的耳朵。
“你们听说了吗,张书琪好像是出事了。”
“我也不知道,这种事情学校为了不引起恐慌肯定是不肯和我们这些人说的。”
“她不是这三个月去别的学校交流学习去了吗。”
“哪有什么交流学习,欣欣和她的关系最好,也没听说过她参加了什么交流学习,而且这段时间的都没有联系。”
“你们不要跟别人说哦,我舅舅是警察,他说最近我们这出现了拐卖女大学生到山里当媳妇的,书琪这么漂亮,不会……”
徐瑶飘忽不定的笔尖终于刺破的纸张,她脑子里回响着刚刚那个女生最后的话,再也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她能看到那群女生丑恶嘴脸,有嫉妒张书琪的人拼命藏着自己的庆幸,有保研名额的竞争者露出的窃喜,还有怕沦落到同样结局的恐惧。
尽管结局还不确定,但就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在为张书琪担心或者伤心,她突然发现平常被簇拥着的张书琪其实也是孤独的,她的耀眼和徐瑶的黯淡一样,都是特别的,在人群中只要是特别的,无论是哪种形式,都不会被别人真正的接受。
即使你是因为过分的优秀。
所以张林远刻骨铭心的作品才不会被人喜欢啊,徐瑶不知道怎么又想到了张林远。
张书琪的遭遇和张林远书里的女主人公的遭遇出奇的相似,就连性格和人设都差不多,张林远从来没有和她说过故事人物的名字,或许是没起好,也许是没必要。但这是让徐瑶心慌的理由,因为从这一刻开始,她好像对这个世界的感知慢慢地变得奇怪,一切都向着另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她不清楚这种诡异来源于何处,但就是总想到那个故事。
她愣着神,突然好像自己脑海中有个声音再不听地叫自己张林远。
张书琪的结局就像当初张林远的故事一样牵动着自己,可这样的事情不用费劲心思,那群八卦的女生会自然而然地把故事的进展第一时间送到自己这里。她只需要等就可以了。
于是她把自己的位置朝着前面移动了一些,开始认真听着那几个女生的讨论,生怕错过什么内容。
可偶然间的,她听到了。
“张林远。”
她坚信是自己听错了,张林远仅仅是自己幻想中的人物,他绝不会成为同学们讨论的对象。
可那三个字像是在自己的脑海中越来越清晰,她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那个女生,不断重播着刚刚她说出那三个字的语态,然后终于忍不住,被一种无妨抗拒的力量推动着走了上去。
“你刚刚是提到了张林远了吗?”徐瑶变得不像是平常的自己,她第一次这么勇敢霸道,语气中有几分急躁和难以置信。
可那个女孩好像是没听到徐瑶的话一样,依然自顾自地说着。
“喂,你是不是在说张林远!”徐瑶又把自己的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说着不像是自己能说出口的话,可那个人,甚至是身边的这些人都依然是无动于衷。
她确信自己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这音量就算是在楼道甚至隔壁教室都能够清楚地听到才对。可她们甚至连反应都没有。
徐瑶变得惊恐万状,她伸手去拉那女生的衣领,却像抓到空气一样穿了过去。
而那女生竟然都没有消失。
她鼓起勇气想着身旁的每个人都进行了尽可能地肢体或者语言上的互动,却都毫无反馈。
甚至连桌椅和书本都能被她的手穿过,徐瑶,彻底被这个世界剥离了。
她从未有这样地站在人群正中间,像以前的张书琪那样,但也从未这样的无助,从未这样的孤独。
徐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她在这个班上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像有一颗苹果顺着喉咙被塞进了徐瑶的胃里,她用尽全身力气企图在已经被填满的咽喉中挤出一丝缝隙,但她已经喊不出来了。
徐瑶只能尽力奔跑,在这个世界上寻找张林远存在过的痕迹。
她找到了张林远年榜上的排名,找到了写着张林远名字的课本,找到了那一群能够叫出张林远名字的同学……
她在家里找到了张林远的衣物,张林远的白衬衫上面标注着180的号码,甚至能在家里的盒子中找到了一封封手写信,可能是情书,也可能其它的什么东西,但是可以确定的是那些东西确实属于张林远,上面写着他的名字。
寄信的人有着俊秀的字迹,她看得出来是个女生写的。
一颗炸弹在徐瑶脑海中炸开,张林远三个字在她眼前被晕染地不成样子,她看的出来那是张书琪的字迹。
她几度崩溃,全然忘了思考,也没有注意到为什么这个世界好像只存在过张林远,却没有存在过徐瑶。
她的人生好像从张林远离开的那一刻起被彻底抹除了,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她渐渐适应了这种生活,不,不是生活,连生存都算不上,只能勉强称之为存在。她终日待在他们曾经畅谈的阳台上,不用吃饭,不用喝水,也不需要睡眠,自己已经慢慢地融在了和张林远一样的幻象世界里,但张林远却不知何处,却在真实世界中巧妙地取代了她的过去。
她渐渐意识到可能自己才是幻象吧,她才是张林远幻想中的女孩,一个不得志的作家心中的慰藉,或者是自己故事中的女孩,这样的说法才合理。
而之所以自己原来能够对这个世界上的东西有所交互,是因为那时候的身体是张林远的身体,只是她自己误会了。徐瑶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存在过,所以才从来没有人注意过自己,自己就是张林远倾诉的窗口,也是张林远倾诉后赖着不走的寄生虫。
又过了一段时间,家里来了许多不速之客,他们在收拾张林远的东西,说着一些徐瑶听不同的话题,房东太太厌恶地看着自己的房子,嘴上说真晦气。
张林远的东西不多,没过多久就被扫荡一空,在他们收拾到阳台的时候,徐瑶有上前去阻止的冲动,但她知道,自己的任何举动都是徒劳,张林远坐过的椅子被他们搬着穿过自己的身体,她碰不到他们,就像他们看不到徐瑶。
徐瑶看着终于真正算得上空荡的屋子,低耸这头穿过门走了出去,她已经忘了多久自己没有进食和休息,事实上她也没有吃东西的能力,她感到十分地疲惫,来自于最里层的灵魂。
她走过书店,摆在最明显位置的畅销书叫做《去灯火阑珊处寻你》,封面上女孩的剪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好似张书琪。
张林远,著。
作者名让她确信的自己的猜测,她再也忍不住地泪如雨下,她拼命地想要去翻开这本书,去看看里面的故事,但她无能为力,只能看着自己的手不停地穿过纸张。
书的封皮上有简单的介绍,徐瑶几乎能够断定这是张林远讲给自己的那个故事,她当初竟傻傻地觉得这个故事只属于她和张林远两个人,但他们的回忆被那个叫张书琪的女孩牢牢占据。她太耀眼了,即使自己躲进了自己的角落,仍然逃避不掉她的光辉。
去灯火阑珊处寻你,明明是那么可怕的悲剧,张林远竟为了张书琪起了这么浪漫的书名,美得像是男主人公仅仅是为了去找女孩约会,踏过千山万水,去看璀璨星河。
可这与自己无关,这个故事是徐瑶的骄傲,是她小世界里仅有的宝藏,但她现在竟发现自己是个可笑的旁观者。
不知道多久她才冷静了下来,她隐约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和自己说着再见,那声音触及五脏,显然是来自张林远,但徐瑶已经没有机会去作出回应。因为她的手已经变得过于模糊了,她也过于累了,那些涌出的泪水像抽走了她的灵魂,她任凭自己被远处传来的窸窣吞噬,然后开始意识变得模糊,终消于尘埃。
“张林远,再见。”徐瑶对风讲,期盼着它能传到某个人的耳朵里,张书琪的结局一定是不好的,但她被所有人见证,被张林远铭记,他一定会为她哭吧,可徐瑶甚至不敢确定他是否会记得自己,毕竟她连甚至没有翻开他故事的力气。
如果消散前的徐瑶有能力翻开第一页,看到张林远的作者简介,她就能明白许多事情,她会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明白自己和张林远之间的羁绊永远无法被人取代。
那里写着分离性身份障碍,也就是多重人格障碍。
张林远从小向往阳光下的生活,他自己也把自己包装成一个阳光男孩,但他和大多数作家一样,拥有看到世界阴暗面的能力,他在无人的角落中唱着灵魂的悲歌,然后被这个世界剥离开,讲自己看到的阴暗和对这个世界的逃避心理藏在徐瑶的人格中。
徐瑶是张林远的影子,也是张林远的救赎。
他后来爱上了张书琪,他将女主角想象成张书琪的模样,却在和徐瑶的人格交涉中受到了阻碍,徐瑶发表了见解,但她是不能发表见解的,她的话里透着悲观的绝望,张林远无法再进行下去创作。
徐瑶站出来是承载着使命,她是为了救赎而出现的,可张书琪分明是深渊,但深渊往往是令人沉醉的,令人印象深刻的,救赎也只存在于深渊中。
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存在于阳光下的救赎的,所以徐瑶永远也比不上张书琪。
谁也没想到那部作品竟成为那件白衬衫的绝唱,直到张书琪真的被拐卖,直到三个月后张林远找到了她,他就像故事中的男主人公一样执着,在他执着的时候,他是不需要徐瑶的,徐瑶只有他迷茫的时候才会出现,张林远后来看着半疯半残的张书琪,坚定地亲手将她推向另一个写着死亡的深渊。
或许对那时候的她已经是一种解脱了吧。
她曾那么高傲,怎么接受得了被养在猪圈被人驯化的自己。
张林远从不后悔自己杀了她,他在给徐瑶讲述的故事中美化了结局。
“女主人公在被男主人公找到的时候便自尽了,她走的时候身上都是伤痕,但她没有被凌辱,她是为了保有清白自尽的贞女,到死都没有对不起男主人公。”
这结局在现实面前还是显得太过美好了,每个字落在地上都透着暗里作者的悲鸣,徐瑶能出看里面的欲盖弥彰。
绝望的人也从不会迷茫,所以张林远再也不需要一个叫做徐瑶的人格了。
但他终于成为了梦想中的畅销书作家,徐瑶的名字作为见证男女主角故事的第三人称叙事者也被所有人认识。
徐瑶死前是开心的,虽然抱着没有见到故事的遗憾,但他终于成为了想成为的人,是个被所有人都看得到的作家,他的书被摆在书店最显眼的地方。
尽管她知道了真相,也是一样的,她和张林远都实现了梦想,被人看到,和被人看到。
哪怕作为罪犯,哪怕终要消散。
张林远放弃了徐瑶,放弃了张书琪,也放弃了自己。
数日后,他抱着那本《去灯火阑珊处寻你》,自尽于张书琪真正死去的山里,而警方将发现他腐败的尸体,书被老鼠啃得满是疮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