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春城最大的商场都集中在乔慕远他们公司附近的CBD，耿鹤秋并没有目标，进商场买了杯奶茶，就慢慢转着。

转到女装部时，她看到了一条裙子。这家牌子她很喜欢，不过太贵了，她很少进来看。但想到昨晚温愿穿的那条裙子，她鬼使神差走了进去。

只是进去以后就后悔了。

什么叫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何必曾相识啊，耿鹤秋看着眼前正在试衣服的副主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副主任也看到了她，惊讶道：“哟，这不是小耿吗？听说你一直没找到工作，还能买得起这里的东西吗？还是去逛淘宝吧，这里的东西就是你原来上着班儿，也高攀不起啊。”

她这话刚说完，从试衣间出来了另外一个人，正是当初耿鹤秋曾帮人家仗义出头过的一助。看来自从自己走后，人家两人关系非常不错，不仅冰释前嫌，还能一起逛街了。

一助看到她也是一愣，副主任抚了抚裙摆，牙尖嘴利：“人啊，一定要有自知之明，什么能消费得起，什么消费不起，心里还没有点儿逼数吗？”

一助亲热地挽住了副主任的胳膊：“就是呢，鹤秋，这里的衣服真不是你能买得起的。你现在没工作，还是节省点儿的好。”

耿鹤秋对这个副主任倒是没什么，但自己当初出手帮过的人现在这么怼自己，她实在是心里难受的很。她只是神经粗，却并不傻。

她往后退了一步，想要离开，却被人扶着后腰抵住了。乔慕远就着这个姿势推着她往前走了一步：“有喜欢的？”

耿鹤秋慢慢转过头去看他，正对上乔慕远认真透亮的眼神，她眼圈儿一下就红了。乔慕远本来扶在她腰上的手向上挪搂住了她肩膀，用了点力气捏了一下，头又向下低了低，声音难得的温柔：“嗯？有喜欢的吗？”

耿鹤秋没有看那俩小人，点了点头：“有。”她指了指旁边架子上的裙子：“这几条都喜欢。”

导购很有眼色，闻言立马取了下来：“我带您去试一下。”

耿鹤秋最后打包走了六件儿裙子，走得时候副主任也在结账，手里是一件过季打折的T恤，脸色很难看。

下了楼耿鹤秋才想起来看价签，看完后苦着脸问：“我现在上去退货那俩小人应该已经走了吧？”

乔慕远扭头看她：“给你报销。”

耿鹤秋闻言一愣，小跑着跟上去低声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乔慕远笑了一声。

出了商场耿鹤秋发现前面的广场搭起了舞台，是电视台今年新一季《好声音》的海选，耿鹤秋站住了，乔慕远也跟着一起停了下来。

台上有个女孩子在唱，还不错，拿到了入场券。乔慕远双手抄在胸前，“上去试试，你比她唱得好得多。”

耿鹤秋奇怪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乔慕远并没有看她，伸手推了她一把：“我就是知道，快去。”

耿鹤秋喜欢唱歌，当年考大学她想学唱歌，但家里从爷爷开始就是医生，没人支持她这个梦想，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她抿了抿唇：“真的去？”

“快去，哪儿来那么多磨叽。”乔慕远又推了她一把。

耿鹤秋鼓起勇气过去报了名，可等轮到她的时候，她发现乔慕远已经不在了，她有点儿失望，但还是很认真地唱了吴青峰版的《起风了》。

拿到入场券的时候她有点儿遗憾，要是乔慕远没走就好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耿鹤秋去参加了电视台的第二轮选拔，进到了前三十五强，接下来的比赛就要录好上电视了。

而乔慕远最近似乎特别忙，很久没有让她过去做饭了，她一周去两次公司，也不是总能见到乔慕远，公司似乎有个很大的项目要做，最近都在忙这个。

这天早上耿鹤秋还像往常一样到了公司，一进公司就觉得今天的气氛有点儿奇怪，似乎人人都很躁动，又有点儿焦虑。她没见到乔慕远，却在办公室外面逮到了乔慕远那个正儿八经的助理。

助理叫王翦，被耿鹤秋拦住很客气地喊了声“耿小姐”，耿鹤秋摆摆手：“今天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乔总呢？”

王翦推了推眼镜，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今天有个项目要上会，是关于投资一个经纪公司项目的。”

“经纪公司？就是造星那种？”

“对，”王翦顿了一下：“前段时间有几个这类的公司出了问题，所以大部分股东都不同意，但是乔总已经调研了很久了，他很看好。所以，今天上会投票很重要。如果投票不过半数的话……”

耿鹤秋不懂公司运作，一直以为这家投资公司是乔慕远说了算的，但当她混进会议室才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在场坐了十多个股东，一个个都表情严肃，耿鹤秋看到了坐在右边第二个位置的温愿，温愿也看到了她，不过很快就神色淡淡地把目光转开了。

会议开始，乔慕远做项目介绍的时候，耿鹤秋忽然觉得，这个总是冷冰冰的男人会发光。他准备了很详细的资料，即便耿鹤秋这样的门外汉，也能看得出他花了多少心血在这个项目上面。

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耿鹤秋觉得，乔慕远这个人，骨子里是非常克制而认真的，一件事一个人能被他认定的难度，估计不亚于牛顿做一个定理证明。

议程很快就到了投票阶段，每个人手中都有一张票，只要勾好了同意还是不同意放进投票箱就可以了。耿鹤秋看到自己前面坐着的那个股东勾了不同意，她脑袋一热，呼一下站了起来：“等一下！”

会场很安静，气氛甚至是有点儿压抑的，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转向了她，乔慕远看到她也是愣了一下。

耿鹤秋被这么多人盯着，顿时手心都冒出来汗了：“那个，我虽然不是股东，但我有话说。乔总的这个项目我觉得非常好，我，我相信他这个人，他绝对是一个对公司负责的人，而且他为了这个项目已经废寝忘食一年多了，他愿意投入这么多，一定是因为他觉得这个项目有投入的价值，而不是为了好玩儿。如果我手里有一票，我一定选同意。”

温愿一只手支着下巴闻言笑了笑，低头在纸上勾了一下，然后朝众人晃了晃：“我同意，大家自便。”

说完率先离开了。

股东里有人奇怪地看着还站着的耿鹤秋：“你是什么人？”

“我……”耿鹤秋挠了挠头：“我是，乔总的，那个助理。”

那个股东看白痴一样看着她，耿鹤秋双手合十朝众人晃了晃：“诸位一定仔细考虑噢，拜托拜托。”

耿鹤秋没看到投票结果就被请了出去。一直到出去之前她都没好意思去看乔慕远，所以也没看到乔慕远深深看着她的目光。

下午要录比赛，淘汰赛，35进20，她不知道自己能走多远，但还是想请乔慕远去看，为此她特意跟导演组多要了一张票。

只是一直到该出发去电视台了，她也没等出来乔慕远，最后只能把票留在了乔慕远桌上，先行走了。

5.

耿鹤秋是中间上场，这个位置并不是特别好，第一个和最后一个是最好的位置，不过肯定是轮不到她的，因为她在后台都没见到那俩歌手的身影，听说直接都是独立的化妆间。

更郁闷的是，她前面是个很有实力的男歌手。

化完妆她在随身带着的本子上写曲子，下午在会议室看乔慕远介绍项目时想到的一段旋律，这会儿正好有时间把剩下的写完。等她写完，就听到广播里通知她备场了，这时她才觉得有点儿紧张，站起来将本子收好，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朝备场区走去。

从特殊通道上台后，整个舞台的灯光暗了下去，再亮起来的时候是一束追光打在她身上，她手里握着话筒，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她冲旁边的乐队点了点头。

《无与伦比的美丽》前奏响起的时候，有点儿嘈杂的观众席安静了下来，耿鹤秋放在身侧的手稍稍抬起来一点，身体跟着音乐微微晃动着。

这首歌传唱度非常高，一开始选歌的时候导演组曾经问过她要不要换一首，但她拒绝了，当时不知道为什么要拒绝，现在想来自己其实想把这首歌唱给某个人听吧。

虽然乔慕远这个人小气还冷酷，话少地像是个锯嘴葫芦，但不得不说，那天在商场有点儿恶俗的救场还是让耿鹤秋挺触动的。她在人前一向是强势的，也一直将自己表现得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可是她也有柔软的一面，甚至因为常用来示人的那面足够坚硬，被自己藏起来的那一面也就特别软弱。当这软弱的一面不小心被乔慕远这个债主看到的时候，她本来以为会被嘲笑，但乔慕远给她的，却是一个足够坚实的胸膛。

虽然觉得自己对债主生出这种不可告人的心思非常羞耻，但耿鹤秋还是忍不住有期待。人不风流枉青春，耿鹤秋觉得自己暗搓搓地喜欢一下腿那么长的乔慕远应该还够不上罪无可赦吧。

只偷偷喜欢一下，就好了。

前奏快结束的时候，耿鹤秋朝观众席看去，然后就愣住了。导演组给她的票位置一般，很靠后了，但因为一开始就有期待，所以耿鹤秋还是牢牢记住了那个位置。现在一眼望过去，竟然看到了乔慕远！

她开口的时候声音其实有点儿抖，不过这歌儿她唱了没有五百遍也有四百九十九遍了，那点儿激动的颤抖很快就被她很好地掩盖下去了，只是目光却是黏在乔慕远身上怎么都收不回来了。

而乔慕远坐得笔直，整首歌的时间也没有挪开与她对视的目光，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耿鹤秋看不出乔慕远眼中翻滚的情绪，但是当她唱到最后一句“我若知道我不能飞，我有你的草原”时，乔慕远忽然站了起来。他嘴唇抿得很紧，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耿鹤秋总觉得他下一刻就会跳到舞台上来。好在他这种没有公德心的行为很快被身后的观众给制止了，耿鹤秋也唱完了最后一句，往前几步站在台前，等评委的评语。

一共有三位评委，都是业界比较有分量的大神，其中一位同样是选秀出身的女评委在点评的时候忽然问她：“这首《无与伦比》大家都知道是青峰写给张悬的，那你这首歌是唱给谁的？”

另外两位评委也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耿鹤秋忍不住又往乔慕远的方向看了一眼，评委也都扭头朝后看去，观众也一起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乔慕远没有动，看似平静地与她对视。

耿鹤秋低头微微笑了一下：“是啊，是唱给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女评委不依不饶地八卦：“你唱得非常投入，感情也很充沛，是恋人吗？”

观众席传了一阵起哄的欢呼，耿鹤秋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了，但还是硬着头皮说：“还不是。”

“噢？那个人在现场是吗？”

耿鹤秋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是。”

“我就不问具体是谁了啊，不过，我可以给你的机会，要不要隔空表白一下？或者，你有什么话想跟对方说吗？”

耿鹤秋拨了拨头发，握紧了手里的话筒朝乔慕远方向看去：“那谁，你今天特别棒，跟我一样棒。”

女评委有点儿遗憾地抚掌，哈哈笑道：“就这样啊？啊，太不八卦了吧。来来来，投票投票，不好玩哎。”

耿鹤秋的票数出来后还算看得过去，但后面还有十多位选手，她不知道自己这个票数能不能入围，但不重要了，她现在只想去找乔慕远。她下台的时候发现乔慕远已经没在座位上了。

因为之后还要公布比赛结果和入围选手名单，所以还要录，她不能卸妆，身上还穿着导演组给配的服装，她就冲了出去。在演播大厅没有看到乔慕远，她着急地跺了跺脚，想着给乔老板打个电话，一摸口袋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拿手机出来，转身正要回去拿手机，就看到了站在身后的乔慕远。

乔慕远还穿着早上开会时的西服，只是把领带抽掉了，衬衣领口也解开了最上面的扣子，深色西服的衣襟敞着，显得禁欲又诱人。

耿鹤秋忽然不好意思了起来，提着裙摆挠了挠头发：“那个，我以为你走了。”

“没走。”乔慕远走过来，忽然抬起手伸过来，耿鹤秋吓了一跳，对方却只是拿走了她头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一片纸屑。

“那个，好听吗？”耿鹤秋低着头不敢看他，不安地用脚掌蹭着地面。

“好听，一直都很好听。”乔慕远没放下去的手缓缓落下，最后落在耿鹤秋的手腕上，又顺着手腕往下滑了一点，抓住了她沁着汗的手掌，耿鹤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你听过？”耿鹤秋有点儿痴呆地看着乔慕远，乔慕远点了点头：“我读研二的时候校园歌手大赛，你是亚军，唱得《小情歌》，我当时在场。”

“啊？”的确有这么回事，那会儿耿鹤秋大二，参加了校园歌手大赛，以为自己要红了，只是亚军之后也并没有发生什么，她还是那个不唱歌就籍籍无名二不辣几的耿鹤秋，只是没想到乔慕远和自己是校友，当时还在现场。想想自己那会儿生涩的唱腔，耿鹤秋脸又红了。

“我不是你们医学院的，那会儿我准备退学，阻力很大，家里人和导师都不同意，我就一个人跑到你们学校散心，没想到碰到了那场比赛，你唱得很好听。不过，如果没有后来的事儿，我应该也记不住你。”乔慕远拉着耿鹤秋站到角落里，抓着她手轻轻捏着：“听完你唱歌后在体育馆门口被我爸拦住了，我爸大家长，就在体育馆门口狠狠训了我一顿，反正就是不支持我退学。结果你好像是去卫生间正好出来了，跟我爸理论了几句……”

耿鹤秋瞪大眼睛捂住了嘴巴，这事儿如果乔慕远不提她真的就忘了，当时她跟那位大叔理论完后就觉得自己挺二的，尤其是知道人家是在管教自己儿子以后，说实话，她已经记不清楚自己说了点儿什么了，但肯定很二就是了。

她干巴巴地说：“谢谢你还记得我那个丢脸的样子。”

乔慕远笑了一下：“当然记得，今天的你又和那天的你重合了。我其实觉得很神奇，怎么会有人，这么多年了，说话的姿态和语气一点都不变呢？”

“是啊，一样的二……”耿鹤秋浑身充满了无力感，好丢脸喔。

“耿鹤秋。”乔慕远叫了她一声，耿鹤秋抬起头看着他，就见他神色非常认真：“我什么都不需要，但是在所有人都不看好我的时候，站出来支持我的那个人，会让我……”

“嗯？”

“会让我动心。”乔慕远说完这句话脸也有点儿红，但他还是认真地看着耿鹤秋：“很多年前就动心了，只是你溜得太快，我没能抓得到你。”

“啊？”

“耿鹤秋，我喜欢你，你可以喜欢我吗？”

耿鹤秋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她觉得自己心脏估计有点儿早搏的问题，捂着胸口往后退了一步，但被乔慕远拉着手，也退不远，结结巴巴地问：“什，什么？”

乔慕远忽然恶狠狠地拍了下旁边的墙：“我说我喜欢你！你也得喜欢我听见没？”

耿鹤秋被吓了一跳，哭丧着脸：“你刚刚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喜不喜欢？”乔老板化身乔恶霸，一脸的凶神恶煞。

耿鹤秋吓得连连点头：“喜欢喜欢……我喜欢你，乔慕远。”

两个人这一番奇怪的互诉衷肠之后忽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耿鹤秋为了打破沉默，没话找话：“今天那个通过了吗？”

“没有，没过半。”乔慕远的声音恢复了平静，耿鹤秋仔细研究了一下，没从他脸上看出来什么不开心和失落，于是小心翼翼地问：“放弃了吗？”

乔慕远抓着她手一下一下捏着，目光落在对面走廊的巨幅海报上：“我自己成立了一家经纪公司。”

“啊？”

乔慕远转头看着她：“《好声音》这个节目我关注很久了，今年的前五我会争取签一到两个人过来。股东会逐利没有问题，所以，我做出成绩了也更有说服力。”

耿鹤秋本来是靠着墙站着，听完以后一下子站直了：“那我要进前五！”

乔慕远笑起来：“进不了前五也签你，你在我这儿永远都第一。”

“不，”耿鹤秋甩开乔慕远的手往后退了两步，广播里在喊选手们全部去备场了，“不用你给我开这个后门，我一定会进前五的！”

乔慕远点头：“加油！今天唱得非常好。”

耿鹤秋忽然扑过来使劲儿抱住了乔慕远：“可是我现在好紧张……被淘汰了怎么办？”

“我签你啊。”乔慕远摸了摸她打了发胶的头发。

耿鹤秋不满意地撇了撇嘴：“滚蛋，我进去了。”

走到门口她又跑了回来，乔慕远笑得不行：“又怎么了？要我陪你进去？”

耿鹤秋严肃地说：“那十五万，我有个建议你要不要听一听？”

乔慕远一愣，好笑地看着她：“你说。”

“让庄远还。”

乔慕远笑得靠在了墙上：“好，庄远还。”

值夜班的庄远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好，”耿鹤秋笑得眼睛都弯起来，退着朝后走去，退到后台门口的时候她忽然开口唱到：“你若担心你不能飞，你有我的蝴蝶~”

乔慕远站直了看着她，抬起右手放在了左边胸口摁了摁，然后忽然半蹲下去摆了个大力士的pose,一手指着耿鹤秋：“快去！”

广播里再次在催，耿鹤秋扶着门框，“等我啊。”

乔慕远已经站了起来，依旧是身高腿长玉树临风的模样，他嘴角翘起来，本来有点冷硬的面孔温柔起来：“我等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