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望道在《修辞学发凡》你总结了比喻的两大特点,说:要用譬喻,约有两个重点必须留神:第一,譬喻和被譬喻的两个事物必须有一点极其相类似;第二,譬喻和被譬喻的两个事物又必须在其整体上极不相同。
钱钟书《谈艺录》论“比喻”时做了进一步的引申:不同处愈多愈大,则相同处愈有烘托;分得愈开,则合得愈出意外,比喻愈新奇,效果愈高。这里更看重的是“不同处”,如果“不同处”越多,“相同处”越能被它烘托出来,二者分得越开,则合得越出意外。
在《楚辞》中,比喻得到更多的使用。香花、香草比喻君子,恶花、秽草以喻小人,以男女关系比君臣关系,以众女妒美比群小嫉贤,以婚约比君臣遇合,以至形成了一个源远流长的以比喻为核心的香草美人系统。
后世更多的是用花来比美人。花与美人,有多方面可资比照:都是美丽的,都具有短暂性,都有高洁清香这样一种质地或品格。二者有属于不同性质的种类,一是人,一是物。人与物之间因存有这样非常相似的共同点,遂将二者联系在一起,比喻就成立了。比较典型的,是唐朝李白的《清平调》三首,其中第三首说:“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这是赞美贵妃杨玉环的,把名花与美人放在一起来说,比喻很贴切。也有一些诗是借咏花来赞赏某种品质鹅,像“菊花如志士,过时有余香”(陆游(晚菊)、)”、“雪虐风餐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陆游(落梅)),“不与群芳争绝绝,化工自许寒梅”(叶梦得《临江仙》)。
张籍《节妇吟》: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何不相逢未嫁时。
表面上看,写一个已经有了丈夫的妇女,受到第三者的挑逗和勾引,予以拒绝,而又含情脉脉的态度。贺贻孙《诗笺》评论道:“此诗情辞婉恋,可泣可歌。然既垂泪以还矣,而又恨不相逢于未嫁时,柔情相牵,辗转不绝,节妇之节危矣哉!”一笔点到了这位节妇的软肋。
作者的重点在于表现人物两美难全时的复杂心理,只有充分表现其“柔情相牵”,才易于把人物既犹豫又彷徨又非常执着的本真意念展示出来。作者写得很细腻,很婉转。
实际上,这首诗又不仅仅止于吟咏节妇,而是借节妇来表现作者的某种情志的,这是一首爱情是,同时又是一首政治诗,它是以节妇自况,用爱情来比喻政治的。这首诗原有一个题注:“寄东平李司空师道”。李师道是河北藩镇首领。中唐时候藩镇的势力非常强盛,割据了大量的土地,虽然挂着朝廷的职衔,却不受朝廷的指挥和约束。当时有相当一批在中原的士人,因仕途受阻,就投奔到河北藩镇,以另谋发展。而河北藩镇为了增加自己的力量,也纷纷将目光投到中原地区,希望寻找到精明强干的士人作为辅助。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李师道给张籍写了信,想让张籍到自己的麾下来。由于藩镇当时还没有与朝廷撕破脸,有掌握着不小的权力,张籍不便明确拒绝,于是就
自比节妇,用这样一种欲就还推、欲迎实拒的方法来表现了。如果就象征的层面讲,这里的节妇自然是指张籍,“君”指李师道,“夫”就是指唐朝廷。如果这样将人物稍微置换一下,那么这首诗的情爱话语便都可以与当时的政治语境结合起来了。也就是说,张籍一方面感谢李师道对自己的邀请,但另一方面又对中央朝廷怀有耿耿的中心,“誓拟同生死”而绝不会背离;由于不会背离朝廷,所以要还“君”明珠;又由于有感于李师道对自己的看重,所以“双泪垂”。整个诗情非常委婉曲折,在委婉曲折中表达了作者的那种政治性情感。
当然,这首诗如果脱离了它的本事,那么,它所内含的这种深层意蕴就不大容易被人理解了。它们有其具体的语境,这种语境是我们把握诗中比兴寄托的基础;脱离了这种语境,其中的比兴寄托往往会变得含混,充分解读古诗也就造成了一种障碍。从整体上来讲,这些诗歌实际上都是一种隐喻。一方面,我们有责任从中发现它的寄托义;另一方面,我们还应该按照文本所提示的内容进行理解,在说不清的时候不硬说,不强说。
诗的多义性和不确定性缘于比兴寄托,事实上,恰恰是这多种可能性和意义的不确定性,召唤着读者参与文学文本的结构机制,进入意会、感受、体验的状态,为他们提供驰骋想象的广阔天地,促使他们去填补空白,从而获得更为丰富的信息。
瑞恰兹《文学批评原理》指出:比喻最能够在诗歌中把不想干的、彼此本来不联系的东西结合在一起,由于这种排比与组合,这些东西在读者头脑中就建立起关系,因而影响他的态度和意向。如果仔细考虑,比喻的效果很少是产生自其中所包含的逻辑关系的。比喻是一种半明半偷的办法,通过这种办法,更多的不同的因素可以组织到经验的结构中去。这段话一方面讲了比喻的特点,另一方面告诉我们,比喻能大大地增加文本的内涵。它排除了逻辑关系,把一些没有必然联系的东西放在一起,从而能够让人产生多方面的联想,有时候一个喻体可以喻示着不同的本体,从同一个喻体可以获取多方面的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