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的小外甥休学了。
念小学六年级的他,不爱说话,经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也不去学校。
送到省城的医院检查,医生说他不能继续读书了,这与父母长期的争吵有关,需要给他换个环境生活。姐姐、姐夫实在没辙,就给他办了休学,买了一部智能手机,办了随身WiFi,让他和我爸妈一起住。
这些天我一直观察他,大多数时间都在打游戏,网络不好的时候,他会表现出一种恐慌,不时地磨牙,面目狰狞。
费了好大的功夫,我才说服他带我一起玩《王者荣耀》,而每次选英雄,他都喜欢射手,尤其偏爱黄忠。他不喜欢参团,却总在关键的时候,蹲在草丛里救队友一命。
他打游戏以跑为主,就算对方残血了也不冒进,每一局都是全场送人头最少的,在成功推掉敌方水晶的时候,也能看到他露出笑容。
02
夜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商量对策,父亲问我观察的结果,我笑了笑说:“这其实是我们家几辈人的暴脾气造成的。”
曾祖父从外县逃难到我们村,辞世的时候才30多岁。祖父从小孤苦无依,吃百家饭长大,身材矮小,靠给大户人家砍柴讨一口饭吃,从小没少挨打挨骂。
等到祖父有了孩子,就把小时候遭受的暴力全都返还给他们,教育孩子的原则是一言不合就开打,打死了重新生一个。大年三十给父亲买了一双鞋,因为烤火的时候烧破了,便一脚把他踹到灰坡上,脱光了衣服打。
等到父亲结了婚,又把自己童年遭到的一切责难,都施加到母亲和姐姐们身上。我是计划生育超生的,从小体弱多病,遭到的棍棒要少一些,但心理的阴影却从小一直叠加。
父亲嗜赌成性,输了钱就要和母亲争吵。每每打完母亲,会对我们说,“这种不明事理的蠢妇不要也罢,我给你们重新找个后妈。”
父亲离开家后,母亲则哭哭啼啼对我们说:“你爹不会管你们死活的,你们要听我的话,等他老了不要给他棺材,他这种人只配装坛子里。”
在我七八岁的时候,他们有一次吵得很厉害,父亲大打出手,母亲跑到山里躲,父亲召集一群人去找,我和姐姐们跟着。我们亲眼看着母亲躺在一个山沟里,父亲揪着她的头发把她硬生生拽了出来。
03
可能是从小缺乏父爱,大姐初中就早恋了,当时可以考三年中师,她没考上。家里条件也确实供不起三个孩子念书,父亲没让她继续读高中。
大姐决定去浙江打工,但她的身体并不好。她当时的想法是要死就死远一点,坐了几天的火车,也没吃一点东西。
后来姐夫出现了,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他肯吃苦,会体贴人,大姐病了送她去医院,并在病床边陪护。很快,大姐在一封信里向家里人宣布要嫁给姐夫,而信寄到家里的时候,婚礼已经过去了一周。
然而,等到大姐有了孩子,她也变成了升级版的父亲,对小外甥们的教育也是以打骂为主。
姐夫嗜酒如命,也不会教育孩子,喝醉了只会问作业做完了没,孩子考试没考好,就怪大姐没管好。或者怪孩子看电视影响学习,直接把电视机砸了。
马薇薇说,一个单身的好妈妈或者好爸爸,胜过一对天天在家撕逼的好父母,我深以为然。
小外甥原本是个机灵的孩子,拆卸各种玩具又原样装回是一把好手。可他学习成绩并不好,身材矮小的他总是坐在最后一排,同学们排挤,老师也不喜欢。
姐姐、姐夫根本没有察觉到小外甥心理的变化,不曾教过他任何人生道理,与人相处的方法。他们的战火总会烧到小外甥的身上,小时候很活泼的一个人,逐渐变得隐忍沉默,用冷漠来给自己筑墙抵御伤害。
他永远得不到他人的肯定,渐渐迷失自我找不到存在感,把自己封闭起来,只能在游戏中找到一丁点自信。
04
关于我对小外甥的分析,父亲似乎有些不赞同:“大人的事,小孩懂什么,我现在和你妈不是好好的吗?而且为什么只有你姐受影响,你就一直很懂事,还考取了大学。”
我有点哭笑不得,鬼知道我经历了些什么。
有些事我一直不敢说,怕吓到父母。大二那年我抑郁了,长期无法睡眠,为了省钱不吃正餐饿坏了胃,我计划过好几次自杀,遗书都写好了。
后来,有个外校的女生从我们上课的教室跳下去,那个窗口我考察过好几次,甚至爬到桌子上去试过,要怎样坠落才完美。我目睹了死亡现场,她脑浆迸裂,父母哭天抢地,我总觉得她是替我死的。
至于父亲口中的“懂事”,成了我这辈子的性格缺陷。也许在麻木的大人眼中,小孩的沉默,隐忍,恐惧,以及讨好,便是懂事。
像我这样一直懂事的小孩,慢慢变成了想要不敢说,喜欢不敢要,凡事靠自己的秉性。我对于别人的喜欢心生惶恐不敢相信,也不敢付出,讨厌自己的懦弱,却又不甘心,也不知怎么走出去。
我总觉得我不配拥有一份感情,从来不会表达,从来不会主动,怕自己受伤,怕付出了得不到圆满,宁愿孤独到发霉,也不敢在男女交往方面勇敢地随心而走。
我从小到大的懂事,都是伪装出来的。因为相比做错事被责骂的风险,放学赶紧回家,买菜做饭等父母下班才是明智之举。
可我毕竟只是一个孩子,就算知道父母辛苦,贪玩也是我的天性,我也喜欢和同学们放学后去后山捉蟋蟀、走象棋。那时候下晚自习回家要经过一条很深很窄的巷子,和同学们有说有笑地分别,我会在进入巷子前在心中大喊一句“变身”,再回到那个吵吵闹闹的家庭。
记得有一次我贪玩回家晚了,蜂窝煤火也熄灭。为了免于责骂,我偷偷吃掉母亲长期服用的半瓶“雷尼替丁”,并把霉豆腐和还未加热的酸菜混在一起吃掉,制造出食物中毒的假象,结果玩大了,直接被送去医院洗胃。
05
我很赞同佛洛伊德的补偿理论,人的一生总是在弥补童年的缺失。
大部分病态人格都是童年形成的,很多人批判的爱慕虚荣,就是小时候得到长辈赞美太少甚至被长期否定和打压造成的。一个人未来的婚姻取决于他(她)与父母亲相处的模式,比如很多作家,像三毛、张爱玲的婚恋,都可以看到童年的影子。
我不敢想象小时候的自己是有多辛苦,那么小的年纪就已经要活得谨小慎微,察言观色,我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发自内心地笑过。
每次放假向家里要学费,我总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尽管每次都会给,却没有一次不在深夜里蒙着被子痛哭,父亲总要不停地强调他赚钱有多辛苦,这些钱够他坐着吃多久。
现在公众号每次接广告,都会有很多读者骂我,说我越来越商业化,违背了写作的初衷。可是我写作的初衷,也仅仅是想通过这样一门手艺养活自己,不再向父母伸手要钱。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自己从鬼门关拽回来,通过倾听他人的故事,在众多的悲苦中学会自我疗愈和理解父母。
我妄想靠爱情解决一切,妄想现在就可以结婚。但我不信自己会遇到那个对的人,因为像我这样的人,注定要很辛苦才会拥有幸福。
我觉得自己不应该被爱,对爱自己的人感恩戴德,甚至有人心疼我一个人不按时吃饭,要给我带杂酱,我也会很感动很久。
我羡慕势均力敌的并肩战斗,羡慕外面的苦楚回来是满满的能量与温馨,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再不强大。
06
张悦然说,孩子是最坚忍的人群,他们还不懂得用逃脱抵制痛苦,也不懂得用宣泄反抗折磨。他们只能伸着冰冷的小手小脚,甚至根本不会有人察觉到他们久久不能平息的心悸。
其实这个世界上不幸运的人太多,而我只是不幸中的万幸。一个人有多渴望阳光,他就有多黑暗的过往。
人世间中所有长久的关系都是寡淡的,维系的代价是,别人把你捅得百孔千疮,你要去跪下亲吻他握刀握累了的行凶的手。
现在回头看来,我很感谢自己熬过了那些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的一天天,和暗自流泪承受内伤的一夜夜,但如果有另外一种幸福无忧的方式度过童年,我希望你不会是我这一种。
愿这个世界多些和睦的家庭,如果你决定要养一个孩子就要负责到底,千万不要当着孩子吵架。多多关爱过早成熟懂事的孩子,多花时间陪伴他们。
今年我回老家陪父母过中秋,我知道他们都很爱我,但我仍然是个悲观主义者。
大家不用祝我快乐,因为我已经忘了快乐是什么样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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