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太是一个六十出头的乡下老太太,身体健朗灵活,爱说爱笑,如果你见了她保准要说她长命百岁。可是刘老太不爱听,前些年,人们见了她老伴也是这样说的,然而老伴说走就走了,留下了刘老太一个人。老伴刚走时刘老太狠是伤心了些时日,毕竟几十年的枕边人说没就没了,心里总是会空出许多的。日子长了,刘老太也就习惯了,每天依旧走街串巷,和街坊四邻们东拉西扯。只是到了吃饭睡觉的点,刘老太总是独自一人悄悄的回去了,落寞得像个离了娘的孩子。
一日,天刚朦朦亮,刘老太再也睡不着了,便随意穿了身衣裳出门去了。这么大早的,去谁家也不合适呀,刘老太只好顺着路往前走,走哪算哪吧。走啊走啊,刘老太越走心里越发的虚了,老感觉后面有什么人跟着,却也不敢回头看。“老头啊,是你来看我了吗”,刘老太心里想着,这么一想反倒踏实了许多,却依旧不敢回头看,深怕这一看老头就走了。刘老太不紧不慢的走着,渐渐的,太阳也出来了。刘老太突然心情大好,就好像真的跟老伴走了一早上似的。于是她决定哪也不去了,回到家里再好好温一下这种暖实的感觉。一转身,发现原来是只不大不小的小土狗,刘老太自己就笑了,“老伴啊,你啥时候变成狗了呀,还跟我那么久”说完刘老太宠溺的把小狗抱回了家。自此刘老太真像有了老伴似的顿顿两份饭,去哪也带着。
又一日,刘老太刚吃过早饭就听见小狗撒欢似的上下乱窜,趴在门上来回叫唤。“狗崽子,刚吃饱饭呢,你就想出去找乐子去,跟我那死老头一样。”还没说完呢,就听见“咚咚咚”的敲门声,刘老太很是奇怪,一般街坊邻里串个门都是直进直出,可没见谁敲门的。“咚咚咚”,“来啦来啦,谁啊?”刚一开门就见一干净老头,手上竟然还抱着一只跟她家一样的狗,啊,不对,那就是她的狗。“你这狗崽子,窜得可真快啊,快滚下来,跟见了你爹似的。”老头呆呆的在门口杵着,脸上青一阵黄一阵。“老头你别误会,不是说你呢,我知道你是谁。”说着就把狗从老头胸前拽了下来。老头是隔壁西村的王老头,没事就爱在地里吆喝两嗓子,这一吆喝,在这四里八乡也就出了名了,好像还有个绰号,叫王大嗓。只是刘老太没跟他打过多少交道,刘老太从来不爱吆喝,吆喝一声还不得多喝两口水啊。她宁愿坐地垄上和别人聊聊家长里短。她也不爱听人吆喝,听着也觉得渴。“大妹子,这狗是我家的。”老头说得细声细气,却依然惹怒了刘老太。哪有一上门就来抢东西的呀,何况抢的还是她“老伴”。然而,事实证明这狗真的是这臭老头的。刘老太也是个通情达理的老太太,可是她怎么舍得,好不容易把狗推到老头怀里又迅速抱了回来。想着这么些日子的陪伴相处,刘老太险些哭了出来,好像她老伴又要死一回似的。“既然是我捡的,现在就是我的了。”终于刘老太再也忍不住把这辈子没撒过的泼都撒出来了。记得老伴走时她也没大哭大闹过,只是静静的,有条不紊的,忙里忙外的处理着那些琐碎的事,好像没时间也没机会让她大哭一场。“如果是你的,你怎么不看好它,它天天吃我的喝我的,还…还拉得我满地都是,它现在就是我的。”。王老头虽然会吆喝,可是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连珠带炮的质问,却如同辣椒哑了喉咙一般,直呛到心里。撒完泼的刘老太突然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红着皱瘪的脸嗷嗷的哭了出来。她把小狗塞进王老头的怀里,默默的转身走了。不知她的眼泪是感化了王老头还是感化了小狗,或者是感化了她死去的老伴,等刘老太平复了情绪回过神来,发现王老头已经走了,留下了小狗趴在地上懒懒的眯着。
过了些天,王老头又来了。刘老太跟做了亏心事似的不知是该躲着还是该杵着。“来…来啦…”刘老太好不容易挤出了几个字,张开的嘴却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大妹子,你干你的去吧,我就来看看狗。”王老头也是个可怜人。他老太婆早早就死了,王老头独自一人把孩子拉扯大。什么叫孩子大了不由娘呀,他也不由爹啊。孩子们一个个天南地北的跑,好像这乡下土路是他们心底里的仇似的,再也没回来过。老头有一点好,他想得开呀,鸟儿终究是要还林的,屋檐下从来都是雏儿的天地。王老头就这样一个人晃晃荡荡的过了十几年,渐渐的,也就习惯了。
自此,刘老太的日子也过得欢闹了起来,有事没事逗逗狗,溜溜弯。有事没事跟王老头瞎聊聊,闲拉扯。一来二去的俩人越走越近,小木门整日整日的嘎吱嘎吱响着。乡下的风总是格外的长,把李家的衣服吹到陈家去了,又把张家的袜子吹到赵家来了。闲言碎语也跟着这些衣服呀袜子呀,枕巾被罩呀飞来飞去。刘老太满不在乎,飞吧,让它们飞吧,这乡下的土墙低,有的没的都在半空中飞着呢,就让他们再飞一会吧。
人们躲着说,掖着说,趴在耳根子上悄悄的说。渐渐的,渐渐的,说的也说烦了,听的也听腻了,风好像突然就停了。刘老太依旧每天有事没事逗逗狗,溜溜弯。有事没事和王老头瞎聊聊闲拉扯。有事没事的,一天就过去了。
日子久了,谁也不记得这狗到底是谁家的了,谁也不在乎了。人们依旧时常看见王老头在地头上吆喝,也时常看见刘老太带着狗在地垄上跟农人们东拉西扯。这不就跟东升西落的太阳一样嘛。太阳下山了,那就回家吧,明天它总会升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