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去的那家面馆,老板是个可爱的大叔。
去的次数多了,我和他也就自然而然的熟了。他的口头禅是,“好人有好报”。
来吃饭的人大多数都是附近学校的学生,都是来吃碗面紧接着赶去上课,或者下课后匆匆来就餐的孩子。大叔脾气好,待人也和气。结账时能抹零他就尽量优惠大家,点的面里时不时还会多出来个荷包蛋或者厚厚的肉片。
我第一次去碗里就被放了两个大大的荷包蛋,我端着碗跑去厨房想要把蛋还给他,我说,“大叔您给多了,但是我没动哦,所以您还是夹回去吧。”他摆摆手,表示不要,“孩子你太瘦了,这是我送给你的,多吃点儿总没错。”可是我从小就不吃蛋啊......我在心里嘟囔着。
过了一会,我端着满满一碗肉走出来。唔.....两个蛋换一碗肉,值!
大叔就是这么一个善良至极的人,有些附近工地的人来吃饭,他就尽量给人免单。人家过意不去塞钱给他,他就摆手,“就这么两碗面,再说是因为我今天生日所以才给免单的,就当是给自己过生日了。”一年365天,他能过360多天的生日。
每次听他这样和客人解释,我就含着筷子朝他偷笑。等人家走了,我就凑到他面前取笑他,“老头儿,没想到你看起来这么年轻,天天过生日看起来还不到八十岁。”他就拿抹布佯装要扔我,自己低下头却也嘿嘿嘲笑自己的借口实在老土又蹩脚。
我问他,“大叔,你开店的地方虽然不繁华但也是热门地带了,常给人家免单,不时就送蛋送肉的,明摆着赔本的买卖,你是怎么坚持把房租交下去的呢?”
他也不理我,自顾自擦着桌子哼着歌,过了好久才坐到我面前认真告诉我,“我相信好人有好报。”我嘲笑他,“大叔,你相信佛家那一套吗?”他摇摇头,“你这孩子年纪轻轻的,不要总是拿戏谑的眼光看待世界。万物都有轮回,这可是先人老早就告诉我们的道理。”我把我吃剩下的半碗面以及钱推到他面前,摇着头走出了店。
也难得见到半辈子都交给生活的人还相信“好人有好报”。
平时没事的时候,我经常搬着小板凳跑去大叔殿门口坐着,据我说是为了替他招揽客人,毕竟吃了人家不少肉。其实是抱着本书在门口晒太阳,偶尔店里来人从我身边经过,我还会悄悄抱怨挡到了我的阳光。就这么坐一上午,中午还会蹭他一顿饭。我美名其曰为“工资”,他也乐呵呵的每次都招呼我再来。
午后,我就懒洋洋的躺在摇椅上——这可是我花了两块棒棒糖拜托别人从他楼上搬下来的。远处是此起彼伏的蝉鸣声,还有老人逗趣孩子的声音。近处是扎堆打牌的人,旁边几个观看的闲着手,就开始叽叽喳喳起来。平常交流的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事,我不太在意,今天偶尔听到他们在说大叔的事,我便留意听了一下。
“听说那谁,对就是他,是因为孩子在这里丢了才在这里开店的。”
“这事我知道!当年他来之前我就住在这里了。他之前是个老师,周末陪儿子来这边玩,结果他去给儿子买冰激凌的几分钟里他儿子就走丢了。他贴了好久的寻人启事都没找到,然后就买下了那家冰激凌店。开了现在的店。”
“作孽啊,这么好一个人,竟然会遇上这种事。”
“因为这事,他内疚了这么多年,始终不肯开始新生活。他妻子听说是因为这和他离婚自己去国外了。”
“这么好的家,就这么白白的散了。老天不长眼啊......”
......
我回过头看向店里忙着拖地的大叔,想起他每次都和我着重强调“好人有好报”时的样子,眼眶泛红,眼泪随着眼睛的眨巴落下来。
就我这么个小崽子,竟然还经常在他面前谈“众生皆苦”,呸呸呸,他才是真苦。
后来每次在他这边吃饭,临走时候总要在收银台悄悄塞一些钱。他总是很疑惑地问我。“这些天怎么一直有人往收银台上放钱?你下次帮我盯着点,我得把钱还给人家。”我含着棒棒糖摇头晃脑的说,“我才不要呢。你不是都说了好人有好报吗?人家给你回报,我可不要拦住好人做好事。”他听了我的话倒是来了兴趣,坐我面前问我:“你不是不信我说的那一套的吗?现在怎么也学我说起来了?”我不说话,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两根棒棒糖,“和我交流交流你的思想转变过程,这两根糖就是你的了。”我夺过糖后跑出店门,坐在门口,阳光暖洋洋的洒在身上。
我想,我应该也分享给你一点阳光。这就是我转变的理由。
想了会儿,我站起来对着街上来往的人喊,“今天老板生日,全场饭菜一律九折啦!”早到的人还可以享受免单优惠啦!”人们一股脑都涌了进来,我得意地朝大叔看过去,看他脸上一如既往地安逸和满足。
总说好人有好报,那就希望老天能多给他一点恩赐吧。
后来呀,你们一定会以为好人有好报吧。
“希望”之所以称之为“希望”,可能是因为它常常让人失望吧。
老街拆迁,说是要重新规划新城市,大叔的店也在拆迁的范围内。他是为了等儿子回家才一直在那里坚持开店的,他儿子应该也和我差不多大了,要是还在他身边的话,说不定我俩还能比比身高。他还没等到儿子回家,一定是不肯走的。他去政府反应,去省级办事处反应,都无果。在所谓大局面前,个人变得渺小可怜。
等我下次再去老街那边,已经是一片废墟,断壁残垣上还能看待大大的红圈,上面写着“拆”,向人打听,也没问出大叔的准确去处。有人说他拿着拆迁款回老家了,种种花什么的这辈子也就这么轻松地过完了;还有人说他去他家那边又开了一家冰激凌店,惦记着万一他儿子还记得家的方向呢。
可惜啊,我再也没见过他,后来我经常在街上的各个冰激凌店驻足,渴望某天伸出的脑袋是那个熟悉的人,然后不蹭他冰激凌吃了,我怕凉。只想抱抱他,告诉他他说得对,好人真的会有好报的。
只是在他身上,太难照射到那缕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