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

带Tina去做CT,在自来水公司对面的医院,我准备放下她。

她有点云里雾里。“Tina,你到了。”我提示她下车。

“啊!我到了?”她呆呆的样子,就像她做了个梦。

“不要害怕。如果连死都不怕,还怕啥?”我安慰她。

Tina没有出声,她两眼失神,满脸恍惚。

“很多晚期癌症病人都好好的活着。你今天做了CT,什么时候再看医生?”我手握方向盘,寻找合适的,不要惊扰她的句子。

Tina木纳地挪动双脚,我按了一下自动门开关。

她居然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看着她熟悉又有点萎靡不振的背影,我也只能作罢。

1)

初识Tina,就有点无法形容。

我正在与她的嫂嫂阿梅聊天,明天开始她的嫂嫂就是我照顾的病人。

Tina没有说话,斜靠在沙发的边缘,双眼一会儿盯着我、一会儿盯着电视。

她的面色偏黑,头发黑白相间。估计65岁左右。

“这是Tina,我先生的妹妹。”阿梅慢慢移动右手和右脚,左手已经完全失去了功能,左脚直直的,无法正常弯曲。

阿梅一看就是混血儿,头发卷曲,眼睛也不同亚洲人,皮肤颜色发白,深凹的大眼睛,眼球不是棕色。

Tina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只是看了我几眼。

她就像不在这个房间,迷失在某个街头。

阿梅有小脑萎缩,渐渐将失去所有的运动功能。不得已需要我照顾。

Tina也就是这样与我相识了。

“Tina看起来怪怪的。”兰芬姐说。

“有点,好像痴呆的感觉。”我想起了养老院那些失忆的病人,他们与Tina很相似。

“我妹妹不会说普通话,她要么说香港话,要么说英语。你们以后英语沟通。”阿梅的先生约翰告诉我。

“我会听香港话,简单的也可以说,发音不标准。也能说英语。”我眼睛望着Tina。

Tina的眼神飘渺,她默默地去厨房。

我与兰芬姐离开后,我们还在讨论Tina的状况。

似乎更需要照顾的那个人是Tina,而不是阿梅。

2)

我负责照顾阿梅,Tina负责厨房的事情。

偶尔我与她说说话。Tina与我也有点熟络了。

阿梅经常无端哭泣,投诉全身疼痛。有时还尖叫:“救命啊!我痛死了。”

Tina站在旁边发呆。

我也有点手足无措。突然电视里在放歌《阿里山的姑娘》。

我跟着哼歌:“高山长青,涧水常蓝,阿里山的姑娘美如诗呀……”

阿梅突然就止住了尖叫。她与我一起唱歌,她边唱边笑。

Tina的脸上有了笑容。“安妮,谢谢你。阿梅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Tina,你会唱吗?”我问她。

“我不会普通话歌。我喜欢迪马希。他很帅。”Tina说起这个歌手,眼睛放光。

我很惊奇。很多人不太知道迪玛希。Tina知道。

我们的话题变得很靠近。我不会唱歌,但我喜欢听歌,对世界很多歌手都比较关注。

Tina的五官长在一堆,上牙齿凸出盖过下牙,皮肤粗糙,黝黑,嘴唇发紫。

阿梅那么漂亮,Tina这么丑。

阿梅老公约翰五短身材,小气得要命,淘米水都被反复利用,经常看哪里有打折的商品。

随着时间的推移,Tina与我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与我的话题越来越多,喜怒哀乐都说给我听。

我也与她分享我的故事,经常推荐好听的歌给她,她居然奇迹般地学会听普通话。

虽然我们发短信都是英语。但是不妨害我们我听香港话,她尝试理解我的普通话。

我发现Tina喜欢睡觉,经常是她的呼噜声盖过电视声。

我住的地方靠近Tina的家,顺路带她回家成了我的习惯。

“安妮,我有精神病。”她平静地告诉我。

我看了她一眼,也很平静。“是吗?我不觉得。”

“我每天都要服药。几年前还住过精神病医院。”Tina补上这句。

我还是很冷静。“你现在很好。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Tina抓住我握方向盘的手:“谢谢你!安妮。”

此后我们经常分享自己的生活,她在我眼里也变得越来越不丑了。

直到这种平静被彻底打碎。

3)

我去上班时,也随便接Tina。

她站在楼下,就像她迷失在某个路口。我按了喇叭,她都没有反应。

“Tina,上车。”我大声叫她。

她望了我一眼,双眼发直。

她满脸倦态,脸色更黑,嘴唇深紫。眼睛往下掉。

“你还好吗?你不舒服就不要去你嫂嫂家了。”我叫她。

她坐在座位,连安全带都没有系。

车子在路上奔跑,她还是在发痴。就像她的世界都没有了。

“安妮,我体检了,验血了。我的钙含量超标,医生说我有癌症。”Tina稀稀拉拉地表达着。

“做CT和活检才知道,不要吓自己。”我说:“即使是癌症也不怕,生死由命。”

Tina还是没有缓过神来。

我想了她白天黑夜总睡觉,还有她发紫的嘴唇,她的脸色发黑。

“天啦,不会是肝癌吧。“我紧张的差点油门当成刹车。

我定了定神,不能乱了阵脚。“做了CT大致就知道了,管它是啥。先过好每一天。”我说话的声音也是飘着。

Tina像霜打的茄子:“我平时总想睡觉,这段时间失眠了。”

“我嫂嫂需要我帮她。安妮,幸好你现在帮我嫂嫂,她看见你,她就很开心,我也开心。”Tina有点自言自语。

故事还没有完结。

Tina去做CT了。

我想:就算是肝癌,验血报告发现的,至少也不是晚期。

只要不是晚期,就有希望。

一片树叶掉在车前玻璃上,就像Tina的背影,那么的孤独、那么的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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