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年我时常回家,是因为我知道有些亲人不会有机会见到太多次。2009年太奶奶去世,我在赶回去的路上想起,那几年以来她只见到我的次数屈指可数。而这几年,于一个上百岁的老人,或者漫长或者急促。漫长的是日久的等待,因为没有什么让微小的祈求变得明亮。所谓急促,是因为那些年她总是担心会死去。她并不知道死去会是如何,但她肯定死去以后会失去面前的一切,失去再见到这些子孙。
后来她私底下拿了八斤大米去问算命的算还能活多少年,算命的回答,你今年能吃就多吃吧。那半年来她一直沉默抑郁,在走廊里摔倒的时候她大哭,哀声着说出了这个秘密。她说怕是真的如此了的时候,一向严谨而不信鬼神的父亲走了两个小时的路,找到深山里住着的算命者训斥了一顿。后来此事便不再让人提起。那一年,她安然的度过。
然后是07年,那年我还在市里头的高中上学,回家的时候她坐在路口的大石头上,看着远方漫长而曲折的路。我来到面前的时候,她眼睛朦胧,耳朵失聪,那一年我个子长高了,声音变粗,脸也瘦长了,她无法认出,一直追问我是谁。在后来认出是我以后,那敏感而沉默的脸容忽然笑了起来,看着的时候我忽然快乐并且眼泪马上要流出。
那两年她完全不知道我在干嘛。那会我退了学,被父母放到外公老家所在的山林里自己生活了一年多。荒无人烟的地方,时常孤独得失声痛哭,寂寞的时候连个可以说说话的人都没有,最后无法 忍耐之下我选择了出走。我自小被她带大,走之前决意去看她一眼。那会她身体还好,他不知道我的情况,见到了我回来之后就给我说了一些朴实的话语,如果你工作了,听上司的,如果去学校,听先生的。我还记得年幼每当我与母亲冲突,她便会站出来护着我。我那时候什么都不说,就想着离开这个地方,想着能真的拥有着那么一点快乐。而她唯一知道的是我性子里的刚烈。我没想到的是,那一见之后,近乎成为永别。
后来我离家出走去了梧州,去了南宁、长沙、东莞,四处流浪、打工,直到有一天我忽然接到她病危的信息才匆匆赶回去,见到了她最后一面。有时候有些东西,就是不知觉的时候离开了。然后你回忆啊打捞啊,却会发现这些回忆离你越来越远,牵在你手上那根线再也联系不到那些东西,记忆再褪去,就彻底失去了。
临终的时候,她意识混乱,有时她会说我要去文英那里。文英是一个早几年去世的老人。后来见到我的时候,她握紧我双手,吃力的说出今晚,在这,别走,这几个字。待我转身的时候,她竭力喊了一句连续的话,我要回家,这里是文英家里,我要回我们家。
那便是最后一面,自那以后,她是再也回不来了。就像是她和我说的“先生”这个词,那是多好的一个词啊,但只属于她初始认知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