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江城说,于璐,我们离婚吧。
不再是璐璐,而是于璐,毫无温情的连名带姓,不再是昵称。
没有惊讶,没有悲伤,也没有预期的眼泪,相反的,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于璐内心登时就轻松了。
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然而,将他们的爱情葬进坟墓的,不是婚姻,而是所谓的门户偏见。
江家是经商世家,在当地声名显赫,江城作为家里的独子,家人早已有了打算,将来的儿媳不是富二代也必然是官二代。
然而,江城却跟于璐私定了终生, 愤怒不已的家人不得不接受了这个贫苦家庭出身的草根女孩。她明艳动人,温婉知性,勤劳善良,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该有的她都有,却独独没有富家小姐的身份。
江城相信,他一定会说服家人接受于璐的,如若不能如愿,他定会用更多的爱去护她一生平安喜乐。
于璐相信,她一定会用她的真诚打动他的家人的,就算失败了,她想,只要有江城在,她依然会甘之如饴。
只是,儿女情长的桃花梦终究要回归现实的尘嚣,如同两朵大雪包裹的烈焰寒梅,近在咫尺,却再也看不到彼此的热切,直到心灰意冷,直到寒了心。
江城是爱自己的,这点于璐是相信的,不然他不会不顾全家人的反对将她娶进门来,只是,当时天真的以为,只要有爱就够了,什么世俗偏见,什么门当户对都见鬼去吧。
02
是的,真的见鬼了,只是见鬼的不是世俗的偏见,也不是门户之见,而是他们来之不易的婚姻。
当于璐怀着八个月的身子还被奶奶在寒冬腊月毫不留情地赶去清洗全家人的衣物的时候,当得知于璐生的又是女儿,全家没有一个人到位,只有年迈的母亲千里迢迢赶来语言不通的本市医院陪伴的时候,当生完小女儿还没满月就被迫自己下床做饭的时候,于璐终于明白,他们的婚姻离尽头不远了。
原来,生活中不是有爱情就可以了,原来门户是有偏见的,不管守旧的古代还是文明的现代,只要有等级和贫富,它一直都在。
江城说:“我家人其实没有恶意,他们的初衷是为我们好,是你太敏感了。”
江城说:“我奶奶就那个脾气,她没有把你当下人对待,她对谁都一个样,是你把她想得太龌蹉了。”
江城还说:“如果你还继续在我面前说他们坏话的话,那就不要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当那个趾高气扬的富家奶奶当着全家人的面,啐骂从老家来本市看病的沧桑憔悴的老父亲连乞丐都不如,叫她赶紧带着她肮脏的父亲滚出他们家别墅的时候,于璐早已崩溃地一塌糊涂,多年来的隐忍和屈辱终于囫囵地化为了一句愤意盛然的:老不死!
可想而知,一个有脸有面的老佛爷在众人面前被一个下人一般的小辈咒骂“老不死”时候,是何等的屈辱和暴怒,老佛爷当场就气急攻心,踉跄地差点就当场晕过去,场面当时就乱了,盛怒之下,公公的一个巴掌迎面而下,于露嘴里霎时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一缕殷红血丝顺着嘴角就流了下来,火辣钻心的疼痛还未来得及化开,大姑子就叫嚣地奔过来撕扯着于璐的头发,成绺成绺的墨黑发丝被揪了下来,于璐想,此时自己一定狼狈的像个女鬼。
父亲意图要上前扯开撕扯女儿的大姑子,反被大姑子狠狠地一脚踹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这一脚出的力是十足的,体弱多病的父亲捂着肚子曲卷成一团,痛苦地呻吟着,于璐挣扎着要去扶父亲,怎奈大姑子龇着牙死死地揪着头发不放,就像一只泄愤不满的狼狗。
泪水混合着血水滴滴落在洁白的棉质连衣裙上,就像一枝盛开在雪地里的寒梅,不算太妖冶,却触目惊心。
于璐绝望的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江城,他挺拔的身姿站在人群当中,依旧那么惹眼瞩目,只是,冷漠而饱含怒意的目光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双眼,穿透了她早已冰冷的心,她听到了心脏粉碎的声音,疼得只剩下麻木的知觉。。。
03
于璐知道,是时候了,是时候该放手了。
只是想到年幼的孩子们的时候,于璐内心泛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涟漪,酸痛得直将心脏扭曲成了麻花,如果不是因为两个孩子,她也不会坚持到现在,只是,本已岌岌可危的危楼,在狂风暴雨的夹击中又怎可永远屹立不倒,安然无恙?
于璐满脸恳求地看着江城:“江城,我什么都不要,你可不可以把两个孩子的抚养权给我?”
彼时的江城早已没了往日的温和,他皱着眉头,满眼的不屑和冷漠:“以你现在的条件,两个孩子能够给你一个已经是我对你最后的宽容了,你还妄想两个都要,做梦!”
说完,江城大笔一挥,决绝地在离婚协议上签上“江城”这两个字。 飘若浮云,矫若惊龙,依旧是那一笔行云流水的行草,曾经于璐最喜爱的字迹,如今,却看着它虚虚浮浮地飘落在离婚协议上,内心不禁一片悲凉。
其实,让于璐悲凉的不是江城的无情和决绝,而是争取不到小女儿的抚养权,一想到以后就要跟小女儿分开生活,想到小女儿悲伤的眼神,想到两个小姐妹从此被迫分离,于璐的眼泪打破了她用谎言伪装起来的坚强,她悲哀地想,她一定会怨她这个做妈的不给她一个完整的家,会怨她为什么把她一个人留下,让她小小的身躯孤独地面对陌生又未知的一切。。。。。
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江城彻夜未归,于璐收拾了她和大女儿的衣物,小女儿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问道:“麻麻,你收拾衣服要去哪里呀?”
于露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强忍着分分钟要决堤的泪水,别过脸不敢去看那个即将要分别的小女儿,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哭腔:“妈妈要跟姐姐去外婆家住一段时间,汝汝跟奶奶在家要乖。。。。”
于露丢下一脸懵懂的汝汝和正收拾到一半的行旅,冲到洗手间放声大哭了一场。
04
离了婚的余璐收拾了一地零碎的伤,回到娘家所在的省城,去了一所实力雄厚的私人中学任教,做了一名语文老师,也算是重操旧业。大女儿莹莹也在附近的小学上学,生活上有了保障,也能兼顾孩子的生活,于璐冰凉的心在回归的日子里渐渐缓了过来,只是在午夜梦回的静夜里,每晚都会无止境地思念远方的汝汝,偶尔,也会想起那个她曾经爱之入骨的江城。。。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是一年多了……
在江城难得的特赦中,于璐终于见到了魂牵梦萦的汝汝,她长高了,越来越漂亮了,只是脸上不再洋溢着天真烂漫的快乐了,见到妈妈和姐姐的时候,汝汝露出了胆怯、惊喜和期盼的眼神,她还记得一年前跟自己形影不离的姐姐,还记得天天给自己讲睡前故事的妈妈,只是,昔日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如今唯有落寞和哀伤,于璐的心瞬间就痛了,她想不出来,一个才四岁的孩子怎么会有如此哀婉的眼神,她将这个她日夜思念成殇的孩子紧紧地搂在了怀里,泪水泛滥了眼眶,一颗心内疚成褶,粉碎成灰。。。
江城说:你还好吗?
其实,不用问,看着她和女儿的精神面貌就知道她们过得还可以,听到大女儿依旧亲昵无隔阂地喊他“爸爸”的时候,他的眼眶红了,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曾经一家四口外出游玩的时光,妻子温婉明丽,一双女儿烂漫快乐,那是他一手筑建的爱巢,却也是他一手拆掉的美好,那永远也拼凑不齐的幸福。
是的,他再也回不去了,因为,他的爱巢里已经进驻了新的女主人,一个带给他无尽烦恼的蛮横富家千金,一个最大的生意合作伙伴的千金小姐,如今已经身怀六甲,在婚姻的道路上,他已经没有了退路。
他以为于璐的离开,慧茗的到来,会给他的家庭带来永久的安宁,然而,在忍受不了慧茗刁蛮任性的无理取闹和被搞得后院鸡飞狗跳的现实后,他想到了昔日那个娴静的前妻,那个有着明媚笑容的美好女子,那个被他和他的家人伤得千疮百孔的旧时爱人。
再见之时,她明媚如初,美好如初,笑容还挂在脸上未去,恍惚间,他以为他回到了过去,那个不开心的过往不过是他做的一场梦魇,现在梦醒了,爱依旧,爱人依旧,幸福依旧。
05
慧茗的来电及时打破了他的幻境,他知道电话的那头的妻子此时定是怒火中烧,他带着女儿来找前妻的事情终是瞒不住的,他掐掉了电话,但是妻子依旧不依不饶,再打,再掐,再打,再掐。。。循环反复,最后,妻子停息了,母亲的电话却来了,他知道火烧后院了,他犹豫着还是接了,母亲在电话里慌乱地说道:“慧茗因为你奶奶说了她两句,出手打了你奶奶一巴掌,现在你奶奶晕倒送医院了,慧茗也动了胎气下面出血了,怕是要早产了,真是造孽啊,呜呜。。。”
江城懵在当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措不及防,愤怒,焦灼,悔恨混合着长期的压抑化成了暴怒的硝火,一反手将手机狠狠地砸在了草地的一个石墩上,“嘭”的一声,四分五裂。
他恨自己,当初全家合起来欺负心地善良的于璐的时候,为什么自己不第一时间冲出来维护她,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所有的过错都倾注在她一个人的身上,为什么把她的倾诉当做无休止的挑唆?
在她走后的不久,他就娶了慧茗,本以为这下遂了全家人的心愿,可以安宁过日了,谁知慧茗是个不吃亏的主,受不得家人一句的不是,如若有点滴的不顺意,便会闹得家中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尖酸刻薄的话张嘴就来,逮谁骂谁,甚至会将娘家中的两位兄长请来给她撑腰,就连平时少言寡语的爷爷都被气进医院两回,更别说唯我独尊的奶奶了,连一直乖巧懂事的汝汝也一直在她的谩骂中战战兢兢地成长。
母亲悔不当初地说:千不该万不该,我们当初不该那么对待于璐,现在报应来了啊!
他不愿再回去面对那杂乱不堪的家庭,于他而言,那只是个争吵不休,冰冷无温的巢穴,一个连”家”都称不上的处所。
于璐将一个还未开封的新手机递给他:”回去吧,汝汝是无辜的,她不应该承受大人的是非恩怨,她应该有个快乐的童年,就让她留在我身边吧,我会好好地将她们抚养长大的,你们什么时候来看她我都随时欢迎。”
06
江城默然地站在公园的湖边,久久地凝望着湖边的垂柳,那么翠绿柔美的枝条,随着和暖的微风飘然起舞,袅娜动人,交然叠翠,就像一对对热恋中的情人,极尽缠绵,难舍难分。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他仿佛闻到了来自远古的旧时春风,看到了沈园的故柳。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他不是情深不渝的陆游,而她,却是温婉如初的唐琬。
只是,你的美好,我已不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