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天

游戏开始结束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我又回到那家酒店的101房间。我从背包里掏出那个肽金杯子,杯子外面特意用纸包着,修长的杯身隐约还能看见几枚残缺的指纹。

如果往上走到杯口,应该沾有某人的唾液,我记得清楚,她曾用这杯子喝过水。但不确定被冲刷掉没有。

那么,皮屑、毛发或者衣服纤纹,会不会有遗落杯中的可能……反正随便什么都行,总该有一样能证明那个人,那个女人这三十多天在我身边出现过。而不是我产生的幻觉,或精神分裂玩的一场游戏。

就从我想写的那部小说讲起吧。

一天下午,我坐在自已的工位上心不在焉假装在工作,等着被上司找去谈话,甚至等候比谈话更严重的结果。

这种事在最近这几周迟早会发生,我有种预感,就在今天。我从电梯出来那一刻,经理少有主动向我打招呼,“K,早上好啊。”勉强友好的神情上流露出一副主意已定的样子。所以基本上八九不离十。

“K,你进来一下。”经理室的门推开,他扶着把手站在门边。

“好的,经理。”我看了大家一眼,在众人的眼光中调整步态,保持淡然,反正这是迟早要来的,不是吗?

关上门,经理靠在办公桌后面的软椅上,招呼我在他对面坐下。玻璃隔墙上分别挂着镶着镜框的“乱世佳人”、“出租汽车司机”、“教父”还有“星球大战”的老海报——画面中那句“May the Force be with you。”的著名台词在光剑中直指向我。

俩人没有马上展开谈话,室内很安静,除了楼下广场上停车传来的汽车喇叭声,能听到的只有对方旋转椅的嘎叽响。

他递过烟,随后才意识到我从不抽烟,就把烟盒丢向一边,自己也没有抽。

他俯身向前,把两只胳膊肘支在桌上,十指在胸前支起一个不规则镂空的心型,或许三角型的说法更为恰当,毕竟我俩这次谈话前景并不愉悦乐观。

“k,你来公司也快六年了吧?”他问。我悲观情绪为之生起。有意思的是,虽然我早已有准备,不过它依旧让心为之一颤。

“好吧,直说吧,鉴于你近几个月状态,经我和老大一致评估,这份工作目前你很难再胜任,所以……抱歉,我不能总在老大面前替你解释,不然我的饭碗恐怕也难保。非常感激这些年能与你愉快的共事,k。”

我盯着面前一个玻璃造型的奖杯,那是公司在某届电影节获得的最佳编剧奖,我也曾经参与过创作,现在感到那几个红字像细沙砾在流动,慢慢变小,消失掉。

“哦,”我抬起头,“经理,你讲得很对,十分感谢您。”

我拿着经理签的工资结算和补偿金单子去到财务室。随后在大家的点头、微笑、相互握手中,不停说着“保持联系”、“回头聚”;直到叮的一声红灯亮起,电梯门打开又关闭,这个略显程式无聊的场景才得以告终。电梯在沉默中一路下行。

快步走出大楼,我在大门前止住脚步,看着行人站了半分钟。我感到有些羞愧,全身发痒。低头看了看衫衬的纽扣,又提了提裤子,有一种此地不便久留的无助与格格不入的感觉。

我猛地把背包往单肩上顺了顺,电脑在包里的重量让我重新想起自己止步不前的小说,拜这小说所赐,我才落得如今的下场。

我不能站在原地,必须动起来,显得忙碌的样子。不然我心里有种莫名像做了错事的慌张。我能去哪儿呢?找一家有咖啡的书店坐坐吧,把我那该死的悬而未决的小说拿出来重新审视一番。

我来到一处购物中心二楼的书店,这家书店空间很宽大,层层叠叠螺旋架上码满了各种精美的图书,一直延伸到弧形的屋顶。

我找了一处偏隅坐下来,打开电脑,周围明快的桌面,明媚的午后和窗外衣着光鲜的路人和以往无异。我抿了一口端上来的冰咖啡,看着电脑屏幕里蝇蚊小字,脑子漫无头绪。

其实小说的症结乍一看也不算十分棘手,内容讲述一名年轻男子和一个少妇在城市邂逅。此后,俩人经历一系列好似梦游的事情,后来梦醒来,不知是真是假。

但恕我直言,恰恰在和女人打交道这方面我是个蹩脚且不争气的生手。一见着有好感的女生,我就控制不住身体直发颤冒冷汗。按医学的说法叫心情过度紧张引起的神经功能紊乱。所以至今落得个单身汉的处境。

不过,这部小说,我不想再大动干戈。原有的刻画关于少妇的故事这一项,自己必须要去面对。

我望向远处书架前不断徘徊挑选书籍的人们,突然一个身影从那边经过,我想到了一个主意。随即上网找出一个网址,很快就在一家婚恋网站给自己注册了一个帐号。

这——就是故事的开始。

之后,一切都还算顺利,网站通过数据帮我挑选出不少符合条件的角色。我也把自己的资料稍作装饰,很快吸引了不少人的关注。我开始学着左右逢源,侃侃而谈,这似乎治愈了我在恋爱方面的缺陷,让自己变成了一个快速成熟的完美先生。

但我和这些“素材”在虚拟世界虽然聊得不亦乐乎,却仍难触发自己在小说方面的灵感。归根结底还是那个原因,不敢与女人面对面接触。

这让我以为找到了解决小说创作办法的心情又变得一愁莫展。

直到一个网名叫曼达的女人的出现。

我察觉出她和我好像是同类,都不是冲着在网上找恋爱对象来的。我俩加了关注后,鲜有互动。我的头像是只卡通的“越狱兔”,她的头像也不是真人模样,大约是日漫中某个童颜女主形象。

这个叫曼达的女人某天在我上线准备又和那群少妇来一场网络爱情游戏和轻微的调情时,给我留了言。

“流氓君,网恋有结果了吗?”——我明明网名叫作k先生。

“除了你,大家都相谈甚欢。”我故作轻佻地回了一句。

傍晚,我打开登陆网站,又看见曼达的头像有红色的标注,代表有信息回复。

“线上总不得人心,要了解这个群体的真实状态,何不深入体验一番?”

“如何才能真实了解?”

“如果你愿意当一只好奇的宠物,又能管住嘴巴,我倒可以免费带你去感受感受。”

“……”

去还是不去,我不敢贸然做决定。个人性格缺陷使然,网上可以随便聊,真要扎进女人堆里,心里完全没底气。

但转念一想,曼达大概已察觉我在婚恋网上面是假戏假做,志不在此,所以自己多了一份与恋爱无关的放松。可她想必是一位经历丰富的女人,俗话说得好,少妇如虎,我自如鼠。

我一边主意横生,一边见那点补偿的钞票见天减少,而小说又举步不前。最后,只好硬着头皮与曼达联系,约她见面的时间。

我们很快取得联系并在网上达成协定,她叫我在一家叫“归途”的酒店等她。那家酒店远离市区,在一处上世纪国营机械厂搬迁后改造的城市艺术商业区内。

我按照导航坐城域捷运到了那家酒店,有人已开好了房间。曼达还没出现。

进入酒店房间,我放下包,拉开窗布,窗户正对着广场一个巨大的废弃水塔。水塔漆面斑驳,四周贴满了夸张扭曲的众生脸谱画,视觉冲击扑面而来。

我合上帘布,躺在床上等着曼达,边琢磨她是一个怎样的人。我不会朝恋爱方向去思考,通常都和我小说里的角色来重叠——三十多岁,相较于少女的成熟女人的容姿。说话保守而又锐利,让人一见既怜爱又怕……

门铃响,我应声爬起来,稍微整理衣着开门,发现是一个穿西装戴墨镜的年轻男子。他告诉曼达小姐在车上等,叫我下楼。

我跟着来到酒店外,一辆黑色的奔驰房车停在门口,我少许迟疑,跟着钻进开启门的车里。

车内各处壁灯大开,沙发上侧坐着一位穿运动衫的女士。半长的波浪形头发束在脖颈上。见我上来,她转过头,手上捧着一杯奶茶吮着,示意我坐对面。

我坐下没敢直视,手放在裤子口袋里捻着一支口香糖,直弄得包纸湿嗒嗒皱成一团。我只好看车窗,发现此举毫无意义。车窗全都升起一层像细纱窗的隔网,车厢与驾驶座之间也有屏障,上面是一个大的显示屏。四周密闭看不见外面,就像一个装修十分豪华的房间。

车门自动推上,车子随即发动。发动机的声音小得可以忽略不计,外面声音也隔绝得几乎没什么杂音。只有对面一缕细腻的香气袭来。

“几年不来这地方变化好大,如今大家生意不好做,没想到,这家奶茶店竟还在。”她声音随意略带低沉,但笑起来脸有些奇怪,好像骨肉分离,只有皮肤在向上蠕动。

“流氓君,没想你年纪轻轻就想走这条路,不过也不失为当下的一条捷径。”曼达把杯子放在吧桌上,望着我讪笑。

我听懂她是挖苦我想靠女人吃软饭。我不好意思避开目光。

“流氓君,游戏开始之前,我再次强调咱们之间的约定,请勿必要记住,明白吗?”

“当然记得,叫我K就是。”我更正道。

曼达所指的是对我约法三章:第一不要问去什么地方,第二不要试图去了解她,第三不能连续说超过三句话。触犯三点的任意一款,她将终止游戏。我不知道她所说的游戏内容是什么,想来只要能对自己小说创作有帮助,我权当她嘴里的“宠物”奉陪就是。

“k君,那么接下来就赶往我们第一场游戏地点。”曼达提高音量,好像在给自己打气。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给我加个“君”,听着多少有点装腔作态的。

大约车子行驶了四十分钟后,房车停下来,随即慢慢倒退到某个点熄火,车门随即滑开。

我和曼达下了车,眼前是一个地下车库。我们上了隔壁一处电梯,轿厢内只有两个按键——B1和F5。电梯直达五楼,左转到了一道没有任何标识的仿明清风格的木门前。门两边各有一座像寄存行李的架子,每个隔子里都放着一张唱戏的脸谱。

“拿上你的面具戴上,到里面找我。”曼达说着径直进了室内。

我看了一下全是浓墨重彩的脸谱,找到写有“K先生”名字一个格子,也没多想,遵照着把面具取下戴在脸上。刚跨过门,就响起语音,“欢迎尊贵的k先生阁下”。

穿过一条半昧的长廊,过一道圆拱门,一间宛如高级私人藏馆展现在面前。空间设计新颖,各种藏品精美考究,来往踱步的人不少。女的都着一身或质地或华丽或高雅素洁的旗袍,个个身姿优雅十足,娉娉婀娜,仿佛有一种民国时期的怀旧感。男士着装相对随意,不过头上都和我同样罩着一张脸谱。

每个人手上都举着一只酒杯,里面掺着红酒或香槟,周围有几个伺者托着酒盘穿梭其中。不远处一张铺着台布的长条桌放着各种酒瓶和精致的小餐点。

我从伺者盘中端过一杯酒,四下打量,一边在人群中找着曼达迟迟未见的身影。期间有人和我点头致意。

我绕过一群谈话的人,想找个人少的地方站着,以免让人识破身份。这时,有人触碰我肩膀,转过身是曼达。她已换好一身烟蓝斜襟的短裙旗袍,一双腿交叉玉立含笑连连,问我为什么到处乱跑。

因为表情被面具遮挡,无须解释,我耸了耸肩。

“游戏才刚刚开始,既然是游戏,你所看到听到的都不要认真。”曼达端着杯,望向人群那边自顾说道。

“……”

“瞧这群女人多可爱,皮肤光滑,满脸容光,本只为爱情而生的相夫教子的年龄。一段失败的婚姻却改变了她们,不过倒让她们重新认识了自己,发现了自己的潜力。”曼达感慨完,转过头叮嘱我跟上她,便朝人群中走去。

我紧跟着曼达,端着那杯想喝又不知怎么喝的香槟,在各种香味的身体中闪躲。

中途,有人和曼达停下来寒暄,我只好在一旁等待,顺便观察周围的男士是怎样把酒送到嘴里。

果然,这群人统一采取最捷径的姿态,边和旁人说话,边掰开脸谱,把杯子塞进暗处呷上一口。

我刚要效仿,就被曼达的离开打断。又不得不收起面具,端着那杯成了负累的酒一步一趋。

终于,曼达走进一个十来号人的小圈子。旗袍女士和男士各嵌其中,男女其乐融融,像一朵伴着无数夏虫啾鸣的富贵花开。

我刚想走近,曼达朝我低头交待,“时间差不多了,你可以走了,车子停在B1层来的位置,司机会把你送回市区。”

“那……”

“我会再联系你。”曼达转头,又加入到那群男女的谈笑当中。

之后,所谓的再联系,在一周以后。在这之前我们在网上没有任何互动,直到曼达的童颜图标重新亮起,“归途酒店101室”。

来敲门的依然是上次那位戴着墨镜的年轻司机。

车子停在原地,滑门开着。这一次,我没作多想直接踏进车内,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曼达正在拿着镜子用笔勾勒着眉毛,没理会我。车子发动,门随即滑上。车内又变成了一间移动的舒适房间。

唯一不同的是,曼达身上香水味这次很特别,有一股烟花烧烬的火药和混合一大堆奶油水果的味道。

曼达化妆的间隙,抬头瞟了我一眼。皱了皱眉。

“我说K君,你不能每次出门都像去上班的装扮,太不尊重游戏规则了吧。

我只好傻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上一次可以,这一次游戏场景可不一样。”

“你是指……”我忍不住想问。反正三句话以内不算违规。

“这个嘛,保密,到时自己去体验。不过后果自负,概不负责啊。”曼达抖着脸乐着。

“我现在只不过是只宠物。”我想开句玩笑。让自己装出有些油滑,以掩饰自己的不安。

曼达拿眼影笔警告已是第二句话了。她随手从脚下提出一个购物袋,让我换一身行头。我拿在手上没敢动。她白了我一眼,调暗车内的灯,转过沙发。我就在座位上,手忙脚乱地换好衣服。

等曼达回过身打亮灯,我看见自己上衣竟是一件真丝的花衬衫。她偏着头颇为满意。说还有个头套一块儿带着。我才发现袋子里黑色的皮革头套。

不知道是车内环境太舒适了,还是等的一周没休息好,竟在车上睡着了。等我醒来,感觉车子不像是在正常道路上行驶,一直往右偏离,车身上扬,像是爬着一个又一个大弯的坡道。

终于车身摆正,没走多远,就停下来倒到一个位置上。

车门打开,我在曼达身后跳下来,才发现这是一个空中停车场。停车场连接着高楼。上两步台阶,我们从一个楼层前厅的小花园绕到背后,进入一部像货梯的电梯。曼达拿出一张卡片对着按键下方靠了一下,接着摁了一个没有明确楼层的灰色键。

电梯摇摇晃晃上行了不短时间,轿厢里的灯光恍惚,透过密封不好的厢顶都能听到钢缆绞动的声响。我突然觉得曼达说的那句“后果自负”的话的真实性。感觉像是在一个间谍电影里和线人接头的情景。

等到电梯门吱嘎打开时,我发现在一栋楼的天台上。

我们穿过空无一人的楼顶,从另一端的窄门下楼梯,通过一条空中走廊跨到另一栋楼,再上了一排梯子,在一处与普通住户无二的房门前停下来。

曼达掏出卡片在铁门上刷了一下,门叮的一声向里开启。一位肉感十足的“女警”赫然伫立,我吓了一大跳。曼达这才想起什么,给女警报“206号”,并让我把头套像个打劫犯戴在头上。“女警”的背后是一条长长的廊道,全是用金碧辉煌的玻璃墙和金属线条包裹着,廊顶嵌着动物和人体的各种装饰画。

长廊两侧摆着不少浓艳的亮漆皮沙发,稀稀拉拉躺了些通体紧身黑衣沉默的人。曼达讲了声待会儿见就把我丢下。我来不及反应,又没有确切的去向,但也不能傻站着以免引起注意,只得硬着头皮慢慢向前。

沿途有门突然开启,刺耳音乐如激流冲袭过来,耳朵瞬间成了受害者。一群怪异如各种动物扮相的人,在一个看似男人的身上扭来扭去。不久,一个黑紧身衣的醉熏熏的人从另一处房间冲出来,里面是一群身体暴露戴着护士帽纠缠的女郎。我不敢再走,找了个沙发坐下来。又有一扇房门被猛烈掀开,手持链锤的中世纪的武士对一人拉回抽打,脚下的一条链子链着一位戴狗圈的男人,正趴在脚下发出狂吠……

我吞着口水,在一片混乱的旋涡中意识有些模糊。此时,一个人快速将我从沙发上拍醒。她穿着女仆装,遮着一面扇子迷离地看着我,我知道是曼达。我被皮套箍得快喘不过气来。

我跟着她来到一间房间,几个同她一样的“女仆”正和人嬉戏打闹。曼达把我拉到一边,递给我一瓶饮料,我全身衣物湿尽,真想把那该死的皮套拽下来。

曼达将手搭在我大腿根部,假装一脸妖媚,然后把那张卡片塞到我手上,告诉游戏结束,让我原路返回车上。我逃离时,房间墙上的屏幕已打开,里面浓艳的肉弹滚滚而来……

说实话,干等是一件让自己很闹心,对对方却很有利的事情。

距离上一次和曼达见面,又过去十来天。

我站在超市外面,手上拿着方便面桶,盯着街边男子坐在椅子上等送奶车、望着导购拿积分促销品的女人还有散步途中让狗在路边撒尿牵绳的老人……个个都一副无聊的傻样。一段时间里,他们都被工人、店员或狗掌控着,除了等什么也做不了。

曼达仍旧没在网上出现,也没有任何留言。好像把我们之间的约定给忘了一样。我守着那部像染上污渍写不下去的小说成天把自己放逐在网上,不过由于拒绝和“素材”履行见面的要求,和我聊天的人流逝了不少。

直到那个网上童颜的表情再次亮起——“归途酒店101室”。

曼达坐在车上又喝着奶茶。看样子,她没打算问我上一次惊心动魄遭遇后的感受。我更加不好意义开口说什么,好像自己做了什么羞于见人的事情。

她摇了摇了杯中的果肉,又吮吸了一口,画过的睫毛,眼睛扑闪扑闪。不过俏皮在她脸上有些不合适时宜。特别在我经历了前两次“游戏”后。

“这几天休息得好吗?”她问。

“……”

“抱歉,我出了趟差,让你久等了。”她解释道。

“还好。”我多少有点在撒谎。

“想来也是,你不也要上班嘛,哪会专程等我啊。不过,说不定你以后会变成专职的。”

“……”

“钓富婆,吃软饭。嘻嘻。”曼达又扬着似笑轻薄的脸。

我苦笑着摇头。说真的,偶尔我还真想有那本事。这样我的小说不至于到现在还举步维艰。

“K君,打起精神吧,今天你会经历和前面不一样的游戏,足以让你大开眼界。但请记住,你所看到听到不一定完全是真实的哦。”曼达冲我眨眼,香氛从粉妆下倦怠的脸上飘然而至。

这之后,大家一言不发。我想到即将面对的场景又会是什么样子,虽然有所期待,但架不住车上的安静,眼前又开始一片模糊。

“咔”,车身为之一震,车子停下来,我直起身,曼达也抬起头看向前方的驾驶室,虽然眼前什么也看不见。

曼达低头看了看表,似乎有些着急,犹豫片刻,告知我不要动,遂按了自动门锁下了车,车门随即又缓缓合上。

我看着车好像斜在一栋建筑的侧面路口,要转不转的样子,猜想应该是和别的车子发生擦挂。旁边那栋建筑墙上现出几个大字——“生命科学研究中心”。

过了一会儿,车子重新发动,曼达没上车。很快车子在一处大厅前停下。车门打开,我跳下车,不久曼达从里面走出来。

她领着我坐电扶梯上到二楼,扔给我一个装衣服的袋子叫我去卫生间换上,然后上三楼的会议厅。等我再出来时,一身西装革履,脖子上挂着会务工作证。

我来到三楼门前立着“嘉宾请进”水牌的会议厅门前,经过把守的安检门,走进会场。会场不小,和室内体育馆差不多大,里面邀请了不少人。放眼望去,舞台上巨大的LED屏打着一排显赫的大字——“天下精英荟萃,共享财富嘉年华”。两边的侧屏,各种人物头像轮番转换。整个舞台营造得流光溢彩,富丽堂皇。

在舞台前方还搭建起一个T型台,一直延伸到会场中央。T型台两边各摆放着十几张大圆桌,圆桌中间摆着桌花。围坐的人们衣着正式,容光焕发,大家相互攀谈或望向舞台,等着会议正式开始。

我留意了一下,找了处场边墙角放酒水车的地方站住,一名女服务生看着我,我点头笑了笑。

这时会场的灯光暗下来,激昂的旋律顿时全场炸响,舞台上的灯光像一把把刀剑霹雳四射,不断冲刺着人的眼目。只见一群嘉宾一起触摸台上那颗发光的水晶球,主持人宣布财富嘉年华活动正式开始。

一开始,邀请的专家在台上大谈各自关于财富与经济方面的观点,我听着实在提不起兴趣。四下打量,想着曼达在什么地方。突然,轰动的音乐从舞台四周的音箱喷出。主持人举着话筒高呼,“现在欢迎我们第一位‘劳主’闪亮登场。”紧接着,屏幕上一位意气风华的男士和他那辆戴着大红花的幻影劳斯莱斯占满了整个画面。

随后,那位“劳主”在两位礼仪小姐陪同下,举着打印好的车钥匙模型向中央T型台走来。两边顿时一排穿职业装的女人站起来高声欢呼,并随着强劲的音乐忘我地扭起身躯,追捧这位明星主角。

一波高潮结束,舞台上穿插着节目表演。一些人开始离桌走动,我望向通向会场的通道上,没有曼达的身影。

稍后,又一波重磅炸弹投掷下来。

舞台上炸裂的灯光和音乐配合着屏幕出现第二个主角——一位“机主”。屏幕里一架私人商务飞机停在停机坪上,主角举着大拇指端在胸前,志得意满的样子。

一束光打在舞台中间,戴着大花环的主角从舞台中央升起来,几个女模特簇拥着走向T型台,接受众人的欢呼膜拜。台下两边的“职业女性”自然又起身,和着强劲的音乐节奏卖力地舒展着身体。

我看着那些面目癫狂在音乐中高举双手的人,总觉得氛围不大对劲,有一种如狂热宗教的眩晕感。从第一次和曼达在私人藏馆酒会,还有那个不可思议的主题派对上,这种感受越来越强烈。我想知道这帮神秘兮兮的女人到底在干什么?

我把工作证从脖子上取下来,准备出去透口气。正走向出口处,曼达从后面跟上来打招呼,“你怎么啦,准备要走?”

“以为你不出现,我准备出去透口气。”我拉扯着衣领。

“我看你害怕了吧。”曼达嘲笑道。

“……”

“罢了罢了,免得你再看下去,真的会晕倒,我可负不了责,车在老地方。”

曼达以一种“那就请吧”的眼神看着我,我斜睨了她一眼,回身默默向会场的出口走去。

背后的音乐又炸开,主持人声嘶力竭地呐喊“欢迎我们第三位巴拿马某岛的‘岛主’荣耀登场。”台下霎时一片摇摇欲坠的咆哮声涌向会场天花板,冲破疯狂与清醒最薄的那层纱……

我以为这是我最后一次我和曼达见面。没想两周之后的清晨,我被电话吵醒,从床上伸手找出手机。

“喂?”

“k君……”竟是曼达的声音,我把手机从耳边移开,凝视片刻,她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我不太相信。

曼达在电话里邀请我看这场游戏的大结局,有来有往,她说也算是给我俩奇幻之旅划上句号。

当司机接到我时,曼达却没在车上。

车子行驶大概半小时,中途停了一下,像是进了加油站,重新行进,一刻钟后到了目的地。车门滑开,露出司机的脸。他递给我一个杯子和一顶棒球帽。

“杯子拿给她,帽戴上,八楼。”

我下车一看是一栋混凝土墙小楼的后门,进去,找到一个宽大的货梯上到八楼。

楼道里只有一扇旧的卷帘门,顶上安着一个摄影头。一个粗大的黑色管道盘踞在楼顶,墙壁上爬着曲曲折折细管子,像都闲置当作装饰用的。 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识,我猛然记起,这不就是“归途”酒店所在的工厂园区吗?原来车子就在周围绕着圈。

这时,卷帘门哗啦啦地响起,移动的卷帘门后面渐渐露出一道玻璃门,曼达束着头发,一身高级灰干练形象站在门里。

她拉开门,我刚进去,后面的卷帘门便哗啦啦落下。展现在我眼前,是整层仓库改装的办公室,全部用玻璃隔墙隔开。

我拉了拉帽沿,曼达向着手上的对讲机报告,“108号客人到会。”

“不要到处乱看,径直跟着我。一路上给你解释。”曼达小声告诫。

我跟着曼达,在过道上移步。每间办公室的门都紧闭着。门上只标有一个个数字。

“5号,大宗期货”

“7号,海外资产包”

“11号,虚拟黄金”

“9号,区块链数字币”

……

“当然这些都见不得光,由远程的国际掮客和经纪人代理。”

曼达最终把我带到16号办公室,和普通办公室没多大区别,每个隔间有一台电脑。一端的墙上有面大屏幕,上面是高高低低变化的k线行情图。

“二十分钟,我们撤人。”曼达边低喃,边让我在一个空位上坐下。我调整呼吸,盯着电脑屏不敢妄动。也许曼达看着我确实演技有限,便拿起旁边的操作手册假装给我讲解。

终于熬过二十分钟后,我起身,曼达随后送我走出办公室,其他人都盯着位置上的电脑,没人关注我们。

俩人走出门外,向标有卫生间方向走去,然后闪进一道门内。曼达这才叮嘱我说:“从这儿走楼梯下二楼,那车间一直空着,从左边数第五扇窗子顺着管道翻到对面,那是原锅炉房,有个后门出去,司机在那儿等你。

“你说是……”

曼达扶住门,把杯子接过去喝了口水,又看了看我,在我脸颊上轻轻挨了一下,就消失在侧门外。

我按照曼达说的路线刚爬进锅炉房,就听见警车的警报声在背后四起。等我钻进等候的车内一觉醒来,自己已趴在市区一家麦当劳餐厅的餐桌上。

曼达此后再没出现。我说的意思是这人压根就像是我小说里杜撰出来的。婚恋网上没有,曾打给我的电话查无此号。最后在园区那间仓库了无踪影。唯一的“生命科学研究中心”也变成一块被一个醉熏熏的老头守着围起的荒地。

这就是我在完成那部小说前的整个遭遇,而我却无法验证故事的真伪。除了手上那个茶杯,它倒像是个有趣的游戏之物,无所谓存在与结束的有趣之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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