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光亮的头皮,只有疏疏落落几根白发无精打采地散立于两只耳朵附近。深陷的眼窝,浑浊的目光早已没有了昔日站在三尺讲台“挥斥方遒”的光彩。略皴的脸,因冬日的严寒而发红。我站在父亲身边,静静地望着他。
我转身削了一个猕猴桃,捏住两头的皮,轻轻地递给他,并嘱咐:“啃完了中间,两头的皮都扔掉啊。”父亲抬起头看着我,就像个孩子一样乖乖地点点头。他接过猕猴桃,低头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父亲从年轻就是这个吃法,吃饭快,记得父亲说当时完小一百多人,父亲总是第一个吃完。现在除了吃法,从父亲身上再找不到他年轻时的影子。“皮,皮!你怎么把皮也吃了,吐出来啊!”我话刚说完,猕猴桃的一半已经带着那点皮全落入他的肚子里了。我无奈地笑笑。最后,在我的严厉监督之下,他才把剩下的一半的那点皮给吐出来。父亲咧咧嘴(猕猴桃有点酸),露出两排残缺不全又黄黄的牙齿,他的牙齿已经全变成了“”磨牙“,门牙和尖牙全都没有了齿尖,仿佛一刀削平了似的。他吃完猕猴桃,我给他擦了擦嘴。
猕猴桃很小,看他意犹未尽。“还要不要吃点面包?”我又轻声问他。父亲又抬起头看着我,随即点点头。我给他拿了两片面包递了过去,他又香甜无比的吃起来。我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吃。并不时地给他擦擦鼻涕。自从那年脑血栓之后,父亲的鼻涕就完全放飞了自我,流的很随意自在。我还是静静地站着,看着父亲吃着,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父亲身上,照得他浑身发亮。空气很安静,只有父亲的咀嚼声和炉火的声音。我望着,望着,突然儿时的画面闯入脑海。
“老妈妈子(老太太)!快出来!”我一听就知道是父亲赶集回来了,拔腿就往天井里跑。母亲也赶紧跟出来,她连忙接过车子靠在墙上,便一样一样地往下卸“货”。车把上的篮子里有苹果,有葡萄,有甜瓜.....一看,我就口水直流,也赶紧帮母亲往屋里拿点东西。车把上的东西卸完,母亲又去卸自行车后座子上的尼龙袋子,里面还有我最爱吃的蔬菜,当然还躺着两个圆圆的大西瓜。
“这个天太热了!”父亲那时挺胖,不耐热,每次赶集回来都大汗淋漓,他热地直咧嘴,快步走到屋里,打开风扇,喝上一大杯母亲早已凉好的开水。一杯水下肚,父亲长舒一口气。仿佛一下子凉快了许多。便又对我说:“快让你娘给你洗洗水果吃吧!都是你爱吃的。对了,袋子里还有两个大面瓜,太贵了,没买一些。你吃一个,给你奶奶留一个!你奶奶最爱吃面瓜了,又甜又香又好咬。”我一边答应成串一边迫不及待地吃这吃那了。
记得那时父亲总是在一旁坐着,望着我,看我心满意足津津有味地吃水果的样子。他也不说话,满脸的皱纹里都是慈祥的笑,偶尔伸过手来给我擦擦嘴巴。
现在,父亲变小了,我变大了。他期待着我回来给他带回好吃的东西,就像我小时候期待他回来带回好吃的东西一样。以前他看着我吃,给我揩鼻涕,现在我看着他吃,给他揩鼻涕;以前,是他看着我吃,满脸的慈祥,现在是我看着他吃,满眼的幸福。
爱,是不是一个轮回?父女情缘可不可以轮回?如果有下辈子,我们还像此生一样好吗?我亲爱的父亲。让你再看着我长大,我再看着你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