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格木
01
下午下课后，像往常一样，我走到旧操场的树荫下。
这个操场基本上已经废弃了，爱运动的学生早已转向新操场，傍晚的时候，这里异常安静，有时候还能听见鸟的叫声。偶尔一阵风吹过，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不时有几片红色的树叶落下来。
从背包里拿出从图书馆借的小说随便的翻着，今天没有像之前那样沉浸在小说里，书上的字似乎是一个个单独的个体，彼此之间互不关联。
合上书，操场上有个男生在跑步。他跑的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眼睛直视前方，似乎永远也不会停下来。我突然觉得好奇一个人那么疯狂的做一件事到底是为了什么，单纯的喜欢？想忙起来躲避什么东西？就像我躲在这看书，是真的喜欢看书吗？还是单纯的为了躲避孤独，找点事做？
风不停的翻着我手上的书，而他终于也停下来了。有那么一刻，他看了我一眼，又把目光转开了。他沿着跑道慢慢地走，呼吸很重。长跑之后不能立刻坐下休息，他比我更懂这个常识。
书是看不进去了，我起身沿着跑道慢走，这才发现脚已经有些麻了。
风吹的大了些。我喜欢迎着风走，张开双臂，闭上眼睛，任由风不停地吹向自己，风吹的越大越好。我喜欢这样的感觉，好像身份也被风吹走了，有时候觉得，没有身份感觉仿佛才是真正的自由。
他突然在我后边停了下来。走了几圈，他的呼吸也均匀一些。
“你也喜欢这个地方？”他的声音从后边传来。
我没有想到有人会跟我说话，我来这个地方，主要是因为没有人会打扰自己，没有人会从背后喊我的名字，我喜欢这片刻的宁静。
我看向他，发现他也正看着我。“还好吧，这里挺安静的”。我转过头，加快速度往前走。
他跟了上来，“这里你一个女孩子来挺不安全的，尤其是晚上，这里的灯也坏了，你要早点回去。”
“我好几次看到你这个时候在那里看书”。他接着说道。
之前几次我看小说入迷，从没注意到这个男生。
“问你个问题，你这么疯狂的跑步，是喜欢跑步吗？还是为了躲避什么？”我想起刚才的疑惑，不知怎么就说了出去。
他一脸茫然，显然他从没想过有人会问一个这样的问题。
“那你呢？你经常躲到这里看书，是单纯的喜欢文学吗，还是想成为作家，还是借看书来逃避什么事？”他像是突然转过弯，把这个问题抛向我。
是啊，我躲这看书是为了什么呢？我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课余时间，很多人跟闺蜜或者男朋友逛街看电影，也有很多人在自习室或者图书馆充实自己。我呢，不喜欢逛街，似乎也没有知心的朋友，也静不下心去自习室学习，我不能只在寝室发呆，什么也不做。拿本书在这翻翻，自己觉得惬意。
他似乎料定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奇怪的问题，接着说道，“我叫钟磊，你明天还会来这吧？”
我点了点，算是默认了。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下大雨，下课后我就回到了宿舍。这个城市的天气总是让人捉摸不透，上午还是晴空万里，马上就能乌云密布。雨下了一个小时左右就停了。
第三天天气很好，下课后我拿着安妮宝贝的小说到了旧操场。整个操场都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正合我意。
我喜欢安妮宝贝的小说，喜欢她写的女人。有时候一个人发呆，很想像小说里描述的那样，敢不远千里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陌生的城市，去见一个陌生的人，到那里的时候正好把钱花完，然后遇到一个像我那样“疯”了的一个男人，短暂的爱上他，疯狂的爱，来不及抽身之前迅速消失。
正当我津津有味地看着小说，或者说沉迷在自己的白日梦里的时候，钟磊坐到了我身边。
“你昨天可没有来这里，我在这待到天黑才回去也没有看到你”。
“你不是说女孩子一个人来这里不安全吗？”我打趣道。刚才的白日梦让我的心情挺好。
“我不是在这吗？再说一看我也不像坏人啊”。他今天没有跑步，看起来心情也不错。“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上次也没敢问你。”
他看起来比上次自然多了。上次感觉有点害羞，说话急，似乎想说很多话，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刘雨晴”，我把书合了起来，放进了包里。
“很好听的名字，你爸妈应该都是知识分子吧？”他打趣道。
“我家是农村的，父母都是农民，没什么文化，听我妈说我出生前几天一直下雨，我出身后天就放晴了，当时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这两个字，感觉挺适合做女孩子的名字，就给我定了这个名字。后来好多人都说这个名字好听，我妈倒挺高兴的，说自己一辈子没什么文化，到给女儿起了个好听的名字。”
“那倒是巧了，不过这个名字跟你很配，名字好听，人漂亮”。
见我没有生气，他的话多了起来，“我小名叫石头，现在还有很多人都叫我石头，你知道的，磊吗，三块石头”。
“你是哪个学院的，大几？”他接着问道。
“外国语学院，大三”。我不太爱聊天，大多时候，都听别人说话，别人问一句我答一句。
“你不想知道我是哪个学院的吗？”他似乎很想我问他问题。
“不想”。
“那你不怕我是坏人啊？”
“你是坏人的话我问了你有些事你也会说谎的”。
“那就是相信我了。” 他彻底打开了话夹子，似乎有问不完的问题。我一直都在回答他的问题。
也许是天生的直觉，我不相信他是坏人。我不想知道他的过去，那些都已经远去了，他过去经历的事成就了现在的他，也不想知道他的将来会怎么样，他的将来他自己也不知道，不是吗？
专心的做一件事的时候，时间总是过的很快。在他的要求下，我们加了QQ，留了电话号码。
我一直就没什么朋友，似乎好久没怎么跟人聊天了。
之后几天，我课后都在这看书发呆，有时周末一整天待在这。钟磊大概每个下午都会来这跑步，之后我们会聊上一个小时，偶尔也会一块去吃饭。他在别人面前话不多，到是跟我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慢慢的，我的话也就多了。
他也许跟我差不多吧，在生人面前话不多，跟一个人熟悉了，也就能开玩笑了。
后面了解到钟磊并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他研究生刚毕业，来我们学校实习的，性格比较内向，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没什么朋友，就借跑步打发课余时间，就算是消遣课余时间了。
一个星期后，我就不叫他名字了，我喊他石头。
那段时间，我们谈天说地，无话不谈。
他说在大学的时候最疯狂的事是背个背包，在路上随便上了一辆公交，也不知道它会开到哪，之后突然决定在一个站下车，去那里的街道瞎转，也不是说想看什么，就是看到什么就是什么，天没黑也没考虑怎么回去。
他说以后希望能回到家乡，开个休闲茶吧，自己当吧主，前面有个小舞台，周末的时候举行一些活动，如在店里和顾客一起看《英雄本色》，如开个“我们都爱许巍”的小型歌友会，如跟球迷一块看NBA直播。
02
我永远会铭记那一天。
五一长假回来的第一个周末，石头带我来到了海边。海边离学校很远，我们一大早起来，坐了三个多小时的公交才看到海。一直会晕车的我真不知道回去还要受多大的煎熬。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真实的海，一见它，我就爱上了它。
走在沙滩上，一些地方有些腥味，但我不觉得讨厌。脱了鞋，沙子很柔软，温暖。我放肆的跑了一会，回头看到石头，他在远处一会看着我，一会看向海。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石头很孤独。
跑累了和石头坐在岩石上，海风吹过来的时候，有一点冷。石头今天一直不怎么说话，好像有什么心事。
“如果可能的话，我不要老死，我希望死在海里”。我看着石头说道。
石头看了看我，笑了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觉得我这个想法可笑，这一刻我感觉石头有点遥远，不像之前的他。
石头顿了顿，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开口了，“这个五一假期我回老家了，家里给我安排了相亲，我爸妈都挺喜欢那个女孩子的，她懂事，安静，是个中学老师，女孩子也挺喜欢我的，家里希望我们先处着，年纪也不小了，希望我能在今年年底或者明年结婚。”
“我暂时没有答应她，我觉得我喜欢你，你做我女朋友好吗？”石头一会看向我，一会又躲着我的目光，看向远处。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我喜欢跟石头待在一起，可我从没想过要做他女朋友。
从小到大从没男生说喜欢我，我似乎也不合群，没什么朋友，也没像其它女孩子那样有那么多闺蜜可以谈天说地。我一直觉得挺孤独的，好像外面再热闹都与我无关。于是我拼命的看小说，我喜欢在那些虚构的世界活着，躲避现实的无奈和孤独。
“石头，谢谢你喜欢我。我不能现在答应做你女朋友，给我点时间好吗？”
石头看我没有拒绝，脸上轻松了好多。
“恩，你好好考虑。其实我挺害怕照顾不好你。跟你在一块，我一点也不会觉得拘束。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希望你不会后悔。”说完这些话，石头像是卸下了悬在心里的包袱。
时间慢慢的流走，我和石头都没有再说话，安静的看着海面。似乎都怕一说话就会打破这个时候的宁静。
海风慢慢的吹的大了，浪不停的敲打着岩石。石头把外套脱下来，披在我的身上。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我感觉到他也有点冷。
石头突然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很厚，很温暖。
我没有躲开，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闭着眼睛。因为冷，他的身体有些颤抖。
“我们沿着海岸走走吧，走起来就不会那么冷了。”我睁开眼睛看向石头说道。
在沙滩上走着，石头突然抱住了我。他的手紧紧的抱住我不让我动弹，他在我耳边说：“雨晴，做我女朋友好吗？你现在就答应我好吗？”说完，他吻住了我。
我从没见过石头像今天这样疯狂，他的手紧紧顶着我的头，吻雨点般落在我的脸上。石头的心跳的很快，我的心也跳的很快。他的嘴里有很淡的啤酒的香味，手指上有淡淡的香烟的味道，很好闻。
我喜欢被石头这样抱着，感觉很安全，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唯一能感觉是有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石头的呼吸很重，打在我的脸上，有点痒。
石头放开我的时候，我抱住了石头。把头躲在他的怀里，我拼命的哭。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哭，是因为我喜欢石头？是因为有个人喜欢自己感到高兴？我不知道答案，我只想哭，我很久没哭过了。
石头听到我哭，不停的像我道歉，其实我一点都没有生他的气。
经历了刚才的事，心里想的事情就多了，回去的时候，倒不觉得坐三个小时的公交车有多难受。之后一起吃了饭，石头答应我给我多一点的时间。
03
第二天我醒的很早，想起昨天的事就再也睡不着了。
想到昨天石头说喜欢我，想到他抱着我，想到他的吻，一切仿佛都那么近，又那么远。
我喜欢石头吗？我该答应他吗？我不停的问自己。
石头实习完这个学期就要离开这里了，而我只是大三，以后我们可能很长时间都见不到对方。石头比我大几岁，他家里希望他能这两年结婚，我呢，那个时候刚毕业，父母怎么办？养育了我二十多年，一毕业就要离开他们？
我准备好做石头的女朋友了吗？
伏在桌案上，我想到了很多，为了石头和自己，我们现在根本不适合在一起，不是吗？
我想起了写信，我害怕面对面拒绝石头。
亲爱的石头：
今天醒的很早，天刚蒙蒙亮，你知道的，心里有事的时候我会睡不着。
现在我打开了窗，外面下着小雨，吹进来的风很凉，夹着淡淡的花香。像是桃花，又像是栀子花，你知道我，我喜欢花却分辨不出来花的品种。石头，我想告诉你，写这封信的时候，我是清醒的，我甚至觉得这是我一生中最清醒的时候。
对不起石头，要让你失望了，我不能答应做你的女朋友。
我的室友说：爱一个人，会处处为对方考虑，会关心对方的生活，会记住对方的生日，甚至会知道他的口味，吃不吃辣椒。从这个角度来说，你是爱我的，而我却不爱你。你记住了我的生日，给我送礼物，甚至为了我，看了很多顾城和海子的诗歌。可是我呢，给你做过什么呢？上次你过生日，我却一直在说我的事，第二天才知道那天是你的生日，当时你一定觉得失望吧。
我们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的不是吗？你是在学校实习的老师，再过一个月就要离开了。而我呢，只是这个学校大三的一个普通学生，再过一年，我将离开这个地方，也许会去深圳吧，我自己都不确定自己会去到哪个地方。
石头，我从没想过自己嫁人后会是什么样子。我不敢想象每天有个人睡我旁边，甚至有个人喊我“妈妈”的生活，我感觉我现在挺害怕的。大学四年，我不知道毕业后我将面对什么，我将会去哪，可是我想去外面看看，我想走，虽然不知道去哪。
石头,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你配的上一个更好的女人跟你在一起。
石头，请理解我。
石头，以后不管你跟谁在一起，请记住我好吗？我知道这很自私，可是我真的很害怕，我觉得有一天，我会被所有人忘记，我好害怕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记得我。
石头，也许以后我再也不会遇到另一个人像你这样对我那么好了，可是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不后悔。
也许这就是缘分吧，如果我过几年才认识你，如果你家里不急着让你结婚，如果我们对生活理解的多一点，也许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石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喜欢你，可我们不能在一起。
请不要再联系我，你一定要幸福。
雨晴亲笔。
傍晚在旧操场把信交给石头后，他就拆开看了。我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从期待到失落，最后似乎快哭了。看完后他看了我一眼，却没有说话，直接跑向跑道，拼命的跑。
我希望石头可以骂我一次，冲我发火，那样我会感觉好受些，可是他没有。
我看着石头拼命的跑，背影显的很孤独。如果有人在背后看着我，我又何尝不是呢？
我决定再也不去旧操场了。
第二天石头没有联系我，我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是在伤心，是在抽烟？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学着面对现实，生活还得继续。
第三天晚上，收到石头的邮件：
给雨晴：
雨晴，这封信本来想昨天在旧操场给你的，可是我等到天黑你也没有出现。我不想打电话叫你过来，因为我相信你会在那里出现。有时候我像孩子般相信自己的直觉，可是这次没有灵验。今天傍晚你还是没有出现，我知道你不会再来旧操场了。
雨晴，上次看了信后我觉得很难受，我不知道要跟你说什么。我只想沿着跑道拼命的跑，偶尔看向你，发现你也在看着我，你一个人坐在那看起来很孤独。
雨晴，其实我也很害怕，不知怎么去面对以后的生活。如果我能再固执再勇敢一点，坚持跟我爸妈说晚一点结婚，自己的事让我自己做主，可是我真的害怕，我不知道如果我坚持跟你在一块是对是错？我也没想过自己结婚了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我害怕你跟我在一块之后不能过你想要的生活了。
雨晴，很多话我也不知道怎么表达，我会一直记住你，手机号一直不变，你随时可以找到我。
也祝你幸福。
爱你的石头
之后跟石头就没在联系了。我开始在图书馆看些杂书，沿着图书馆的书架一排一排的看，有时候拿起一本书，翻开几页又放回去。总是觉得很难受，什么也看不进去。
我开始尝试在博客上写东西了。闲下来的时候，我就觉得难受，总是心不在焉的。于是我拼命的写。我尝试往杂志投稿，三次都石沉大海，没有后文。但我还是拼命的写，不写我还能去干什么呢？
04
六月中旬，突然接到石头的电话，他说过两天就要离开了，明天周六他想再见我一次，他会在他的宿舍里做晚饭给我吃。
我知道不该去见他，可石头真的要离开了，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就答应了他。
出门前，我反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很少打扮，也很少穿裙子，可今天我想为石头打扮一次，希望他能记住今天的我。
石头的房间打扫的很干净，有些东西已经打好包了，书桌上有几本书，还有两张许巍的专辑。坐下后石头给我切了些水果，打趣的说做饭不用帮忙，今天全部活由我来干。
晚上石头坐了四个菜，毕竟是自己动手做的，远不如餐馆里的精致。不过很好吃，像家里父母做的饭。
整个晚餐我们都没有聊上次表白的事，仿佛那根本就没有发生过。我们又像之前在旧操场上那样，我听他说许巍和摇滚，他听我讲故事。
饭后和石头在电脑上再次看了周润发的《秋天的童话》，我们都很喜欢这部电影。电影结尾，当船头再次见到十三妹的时候，他们远远看着彼此，不用说话，所有的思念和感情都通过眼神传递。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感觉有一天，我跟石头会以类似的方式相遇。
石头说：“以后如果我们见面会像船头和十三妹那样吗？”
见我不回答，石头接着说：“其实我感觉活着好累，现实是现实，电影是电影，我们都做不到像电影里那样为了一个人可以义无反顾，我们的身后有父母，需要面对各方的压力，不像电影里那样，可以把很多东西不拍出来。一年，二年，一个镜头就跳过去了，谁又去体会过，那段时间，他们要经历多少事呢？”
说完石头抱住了我，他的吻很温柔，不像上次那样疯狂。
我没有拒绝石头，任由他的手在我身上游走。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是我不想拒绝石头。把身体交给自己最爱的人，也许是一个女人最幸福的事了。除了我的身体，我也没有什么能够给石头的了。
我闭着眼睛，回应着石头的吻。他的手很温暖。
石头突然跳开了，跑向洗手间，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
我起来看到石头在洗手间哭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吗？我从后面抱住他。
石头转过身来，说：“雨晴，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我不该——”
我吻住了石头，不想听他再说下去。“石头，我一点也不后悔，我长这么大，你对我最好。”
“可是，以后如果你结婚了，你老公发现你不是第一次，我怕他对你不好”。
我用手按在石头的嘴巴上，说：“我不后悔， 向上次那样，疯狂的爱我好吗？”
第二天下午我去车站送石头，我看着他上车，站在远处看着汽车走远。
之后我哭了，我知道石头真的走了。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