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懂事开始就在平日里的一饭一粥中感受到七妗对七舅浓浓的爱。饭桌上,最有营养,最新鲜的食物都让给七舅。煤炉上慢火炖煮的是给七舅加餐的滋补品,中药锅锅上架着小碗,里面放着阿胶,最后用煮好的中药冲、服。听长辈说,七妗家是地主,家境殷实,无奈遭遇四清,家中所有都要上交。
七妗看不出是有钱人家的娇小姐,和大家同样操持着家务,对七舅关怀备至。外公外婆生病需要轮流照料,她也认真细致。印象中就是七妗对七舅无限的好,而七舅习惯于七妗的照料,对她是无尽的依赖。
我已记不得七舅什么时候患上帕金森病,开始出现行动迟缓,继而行动受阻,再而肌强直。这种病没有治愈的可能,只能用药物控制它的发展。由于行动受阻,不能控制平衡,舅舅起居要万分留心,一个踉跄就可能摔个头破血流。在七舅后来这10多年,七妗几乎没有睡一个安稳觉。后来舅舅住院,各方面检查指标都很正常,医生惊奇地称赞护理得当,连一点点的褥疮都没有。
为了七舅有良好的生活环境,家里放空摆设,加宽浴室改造。夏天,每天要给舅舅洗3次澡,冬天扶他出来晒太阳。吞咽功能受阻,餐食都要煮得烂烂稠稠,每天像孩子一样让他自己学吃饭。蔬菜水果保证量足好吸收,可是没有活动,大便经常枯结,七妗用手给他掏……舅舅的一个眼神,七妗就能会意。七妗一年年瘦下去,对七舅的关心与日俱增。表弟妹在广州,看不得母亲操劳,想让舅舅住养老院,七妗不同意,于是请了保姆一同照料。
一年又一年,表弟妹都走上工作单位,结婚生子,表弟因为出国深造,孩子刚满月,嫂子的工作非常繁忙,七舅的身体每况愈下,弟妹们托关系找到一家军休所。环境一流,有医生护士24小时值班。为了不让孩子们操心,七妗同意让舅舅住进军休所,还请了一个24小时陪护,全家终于在广州团圆。
到了广州,七妗每天倒地铁来到军休所,给舅舅带去好吃的,和他说说话,擦洗身体,观察舅舅的身体变化。在广州,七妗除了能睡一个整觉,其实更累。可是,七妗回揭阳办事的那一天,舅舅就离开了她。七妗有点生气:为什么没能等我回去?我想:舅舅定是怕七妗不舍才不和她告别。
在任何人看来,七舅拖累七妗大半生,他的离开是对大家的解脱,特别是对七妗。可是七妗说:以后,这个世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七妗说起的都是舅舅的好,从没说过她怎样对舅舅。我不知道他们的爱情有多轰轰烈烈,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许下山盟海誓,但我可以肯定绝对不是现在小年轻们那样的浓情蜜意。我现在能理解:
你千万不要走得比我早,留下我一个人,来忍受漫漫长夜,来忍受冷冷孤清。
夫妻到老,孩子羽翼丰满离巢开创新天地,而夫妻渐衰的身体,彼此之间只剩下互相依靠。我不能想象地主的女儿居然做到忘我付出,不能想象10多年如一日,天天照料不能言语交流的舅舅而没有怨言。而一说起舅舅,七妗的那一句:“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让我泪奔。白发夫妻如生死之交,而我不愿意你先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