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后海就是个红红绿绿,咋咋呼呼的大怯丫头。”
这是很多老北京人对夜夜酒乐喧天的后海的一种心痛嘲讽。
准确地说是包括前海,后海,西海的整个什刹海。《帝京景物略》中以"西湖春,秦淮夏,洞庭秋"来赞美什刹海的神韵,可想,多美。
老北京人的心痛不只在于曾经爱恋的美色要与不爱她,只是万花丛中拈上一把就走的众生们共享,能让一个人心痛,能让几代人心痛的,一定是像地震的震源,一种深远的湧动,却表面平静。
这些年成为热门景点的不只什刹海,为何其他地方不会产生这般心痛,原因大致有三。
一、虽是老胡同,老街区,但除了住在那里的人之外,与多数北京人的成长经历却是弱关系,比如南锣,国子监,五道营。
二、北京人自己其实不怎么去,这些地方留在岁月中的印象标签是“小时候春游,长大了招待”。其心理位置就如同三十年前的北京烤鸭,若不是远方来客,自己平时吃饭是不会动不动就啃个鸭腿的。比如长城,故宫,颐和园。
三、像北海,几大坛,紫竹院,龙潭湖,玉渊潭这个层次的公园,到现在除了人多,景致变化不大。
只有什刹海,这个居于城中心,没有门票,没有围挡,没有规矩,没有教条,没有禁忌,桥望西山,柳抚发颈,竿垂水中,浆划船舟,刀飞冰面的什刹海,堪比甚至胜过很多公园,其功能性远超出了景致和安逸,她可聚心,也可散心,聚想聚的,散想散的。
她界域模糊,不会让人清晰感到踏进和迈出;
她没有台阶身价,鲜活地在市井中,围着世俗,也被世俗围着;
她没有时间苛制,多早多晚她都在那,你可以和她一起入睡,也可以看着她醒来。
这样一处妙地,二十年后,成了北京人的一种不好言说的痛,全因有她静静陪着的年月,太好了。
然而,仅站在对过往暖忆的感怀中,她只会离你越来越远,因为内心抗拒她这样的变化和成长。她错了吗?有时觉得自己的坚持是对的,但只是此论一结,冰冷的界碑就立下了。其实再想,是自己窄了。她可以不设界域,不设高低,不设时间地包容你,你为什么做不到?恰如人,怎么变,骨子里的那点东西是换不了的血液,关键是,你能不能看到她骨子里。
一日,与友人约在午时银锭桥上见,前晚便想到了“骨子里”这三个字。如果说一个人在早上戴着面具精致出门之前的睡眼惺忪,不拘小节,带着起床气蹲马桶是人最真实的一面的话,我很想看看一早不修边幅的真实的什刹海。
早上从家去不是不可以,但20几公里的路程会消耗体力和精力,而且这种目标性极强的心态对于去做一件闲散的事并不适合,它需要一种从容和自如,有了这两点,心、眼发现的内容和角度都会不同。于是前一晚在旧鼓楼大街上找了家青旅住下,特意体验了一间胶囊房。上好5点的闹钟,睡了。
清晨的后海,依然是个朴素的姑娘
文:金月
没等闹钟响,就醒了。透过四本书大的小窗户望出去,天边还只泛着一点白,大部分光线还是路灯打的。别的胶囊里还都没有动静,动作极轻地好歹料理了一下形象出了门。
大街上,几辆洒水车来回慢悠悠地工作着,环卫工人在便道上一锹锹往车里铲着垃圾,二三百米就会有一个,我和他们挨个儿说“早”。早点还没开始卖,糖火烧,咸油酥,糖耳朵正往架子上搬。这是我非常熟悉的街道,只是每次都是过客,奔着吃玩儿来,吃完了就走。今天不一样,感觉自己就是鼓楼后海这块地盘儿上的,一路上遇到同样早起的人就像是街坊。
鼓楼对面的停车场空空荡荡,这里是北京超难停车的地点之一,再过三个小时就寸土难求了。5:40,路灯灭,原本在黄光下被照的看似暖烘烘的鼓楼秒变的肃穆起来。
烟袋斜街的入口,因为没人进出,被我差点错过。无数次从这里进入后海,旁边店面排列的顺序都能说的八九不离十,可这个早上却好像不认识这条街道。街上很干净,天大亮前的青石板路不反光不刺眼,尽管穿的胶底鞋,也依然可以静得听到自己的步子。平日看都不看的旅游商品小店,闭着门倒觉得可爱些了。就像是有的人外在条件很好,但别张口说话。
对面走来一个背着书包的少年,他拐了弯,便也随他拐了弯。他也许经常从这里走,但我相信没人把他的背影定格在这里。
随着少年走出胡同,景象热闹起来。银锭桥上平日都是拍摄的不亦乐乎的游人,而这个早上,人也很多,但只有我一人在拍,而别人都在卖菜,买菜,还价。这里对商贩而言,只是个早市,背靠着白玉栏杆招呼着吆喝着,至于后面的景致在晴中,在风中,在霾中,他们一点也不关心。对于买菜的人,这里也只是个早市,同样不关心一会儿密麻的游人是否能看到“燕京八景”之一,他们只关心手里的菜篮子。
晨练的人不少,年轻人跑步,上点年纪的在河边压压腿,打打太极。大多数人晨练会选在家附近的绿地,公园或是僻静些的街道,虽身在户外,但又像在一个封闭的自我空间里,而这个早上,我看到的那些脚步是跑在生活里。
顺着北岸往西走,每间酒吧的门口都有一大堆垃圾,有的包裹着,也有很多散落着摊在地上。在告诉人们,这里离上一场喧嚣只过了几个小时,离下一场也还只有几个小时。
转回往前海走。太阳这时刚刚升到平视的高度,没有光影的交错,没有波光粼粼,尽可以望出去,让两只眼睛装满嫩芽和新绿。河岸上架着二十几支竿,这个时候基本都在打窝。和一位大叔聊了十几分钟,他就不停地在打窝。他说从小就长在这儿,去那么多地儿,哪也没这好玩儿。羡慕啊,这根外在的主线在大开大合,大拆大建的时代可以贯穿他的一生,可以帮他承载记忆。
继续朝荷花市场的方向走,背后听到这个早上最震耳但整齐划一的声音,是一队迷彩士兵在出操,不喊口号,只是跑步。我是个迷彩控,看到迷彩便会一直看到消失,等想起拍照时,已跑出20几米,赶紧拉近,按下。只是奇怪这么远,怎么还会发现我在拍他们
走完了常规路线,扎胡同,这必不可少。大金丝,小金丝,大石碑,小石碑,鸦儿胡同....
这些胡同里除了历史上有深宅大院的华贵,也不乏朱门小户里的喧闹,那是再多的酒吧也去不掉的北京底色。
胡同里只要有点地方,就会放上破旧的椅子,沙发,脏点破点没人在意,不为放东西,只为了好天儿的时候,街里街坊出来仨一伙伍一群地侃山。现在这种景象里的年轻人很少了,老年人还是特别喜欢。想像一下,今天天气不错,等一会儿早饭后午饭前,这几张椅子上就该坐着张家大妈李家大婶孙家奶奶了。
除了传统文化,胡同里也时不时就会看到时尚的创意。比如这个门把手,very cool
胡同深处的咖啡馆,小静吧,也能成为避人避噪的好去处。
走到鸦儿胡同的中间,看到人气好旺的一个地方,热气从大蒸屉里呼呼地往外冒,腾腾热的大白包子一个个被拿出来在我眼前晃悠完,进到了别人的嘴里。
“吃点儿什么您?”
这是句老北京服务业打招呼的招牌式用语。就这几个字,但如果换换位置,“您吃点儿什么”,听着更符合正确的语序,但味儿就不对了,这个味儿就差在多了礼貌,少了亲切。
看店中排队的人里有提着鸟笼子的老爷子,就料定这儿的北京小吃应该地道。这些年越来越吃不到好吃的北京小吃,包括护国寺,白魁老号,锦芳这类,每次都失望,但又不想断了这根儿,所以只能聊胜于无。这里会是个惊喜吗?
正想着,排到了。
“来点儿什么您?”
“烧饼,油饼,一面茶,一炸豆腐。”
爱喝面茶的都知道,味道就指着那层麻酱和椒盐儿。别的地方顶多拿着盛麻酱的漏勺在碗上方飞快地转两圈,经常盖不住下面的米糊,椒盐要么不香,要么齁咸。这家店的小伙子好实在啊!排队的人很多,但他就是不着急不着慌地拿着漏勺转了一圈一圈又一圈,5圈是肯定有的!椒盐里满满的花生碎和白芝麻!如何可以这样实在呀!
奇怪,在这儿看着缺了好几个茬儿的碗,一点儿不埋怨店家,反而觉得挺亲切。烧饼夹咸菜,穷人的吃法,没办法,就是觉得比肉香!
8点多钟,我知道,等吃完出去,就会看到接近繁忙的后海了,她要梳洗打扮,以另一副面孔来行使太多人奔她而来的职能,这让我想到郝景芳写的《北京折叠》,同一个空间,分时段供不同需求,不同阶层的人使用,这于后海身上竟是这样突出。
不知从何时,
你在我心里成了夜色人生的诠释地,
也许是从霓虹开始闪烁的那天起。
栉次鳞比的酒吧渗出神秘,
酒吧中倾泻着各色旖旎。
在杯中品读着冷艳绰约,
还有每一声咳嗽里都混合的烟草酒气。
只是,夜中的七紫八色,
会让我忽略了你的青色石板和墙体。
因为,那时的眼中,
所有的一切都是一脸的醉意,
美其名曰:淋漓。
这个早上,我早早地走近了你,
发现你不施粉黛,
也可绝世独立。
清澈的眼,
淡蓝色的衣,
不含一丝焦虑的柔声柔气。
这便是你醒来的素颜,
静若处子的美丽。
今天所有的图片都没有修你,
语言也不华丽,
皆因你以朴素示我,
我当还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