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

南山有枝,花开不落,若得此枝,天宫门开。

冬雪在院子里的枯枝上厚厚地积了几层,少年奥玛盘膝坐在窗栏边上的黑箱子上,一边看着窗外的雪景一边背诵着刚刚兄长刻在木板上的经文上的经文。

刻经房内有八层阁楼,中庭打通了下面三层,一层是刻经的僧人修行的禅室,工坊八角型的每一边上都立着一个巨大的通向顶层藻井的红色架子,架子上整整齐齐地收藏着刻经僧人们的经文刻板和印刷出来的经文。僧人们通过架子上安插的一个个木柱当做阶梯上下移动。但是并不能上到三层,那是大师傅们的念经室。

工坊中央生着火,火里面躺着一个裸女婀娜的身形。那是看守刻经房的精灵。火精灵控制着整个八角楼内的火焰,不管是烘干晾晒在架子上的新经文,还是将不小心掸到旧经文上的火星熄灭她都能做到。平常她最爱做的事就是蛊惑这里的僧侣投身进她所在的火坑。

藏经架子后的围廊,是刻经僧们的工作台。

说是工作台,不过是一排靠在窗边沉甸甸的黑箱子,高及成人跨,上面铺着几层绣着佛典的毯子。

一排黑箱上分坐相隔半丈的五人,每人身前放着一个矮案,供摆放刻刀,木板,颜色等什物。刻经僧的天地就是在这方寸之间。

也许更小。

奥玛很喜欢看他兄长刻经的样子。

僧侣的长袍像鹤羽,宽袖随着兄长手上的动作翩跹而动。骨节分明的大手握着一支骨制的刻刀,锋利的刻刀在覆着一层经文的长木板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响声缓慢而有节奏,就像代替兄长在念经一样。

兄长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像是刚剖开的木头散发的味道。但是是有温度的。奥玛能在这室内常年点燃的熏香中轻易分辨出来。

奥玛与佛无缘。但兄长有。

所以兄长成为了长风家里的唯一僧人。

奥玛的兄长名为力翺,取强健的飞鹰。

现在,他把乌黑的长发剪掉,头顶剃得干干净净的,光洁的后脑接着笔挺的脖颈,在他低头的时候绷出一条平缓而优美的弧线,一直延伸到僧袍的衣领之下。

力翺的眉毛很黑,像是一柄刚淬火的匕首,刀尖指天。而他的眼神却像一潭清水,清冽又发着光,摸起来是冷的,但是你却感到春天的和煦。

这里的僧人给人感觉都是石头,但不管力翺是河里的鹅卵石,还是佛祖座下的玛瑙,奥玛都不在乎。

因为力翺是他的珍宝。

听着刻经声,窗外枯枝上的积雪落了几回。

力翺停下手上的动作,将刻板平放在桌案上,然后看着奥玛,等待着奥玛回头。

似乎感应到兄长的注视,奥玛回头对上力翺温和的目光。

奥玛知道自己是时候回去了。

奥玛伸手去握兄长的手,力翺也轻轻回握。

奥玛感受着兄长指间的厚茧,和那底下传来的温度。平复着自己心底那一丝丝的不安。

他知道他要回去了。

刻经房的首层并没有门,要离开只能经过楼中央通下地道的旋转楼梯,这样就会经过那只火精灵的地炕。

奥玛心里默默对兄长说,我会再回来的。

奥玛走过藏经架,急匆匆地就往楼梯口走。

可一踏上阶梯,火精灵就拦在了他前面。

妖精没有眼白的眼睛弯成一个月牙,她戏谑地笑着,“小不点就这么怕我啊?”

奥玛捂着耳朵,闭着眼睛。

刻经房戒言。

火精灵知道奥玛并没有听不到她的声音。

“哟,捂耳朵有用吗我的小奥玛?哈哈哈哈。姐姐我不过是无聊想找人说说话。你也知道这里的和尚一个两个都是哑巴。”

奥玛睁开眼瞪她。

“不说话跟哑巴有什么区别?”火精灵看到奥玛生气的模样分外高兴。

“你就这么在意你的哥哥?”

奥玛把眼睛眯了起来。

“别担心,我不想对你哥哥做什么。反而是你,明明那么在意你的兄长,为什么不阻止他来这里当个哑巴。永无天日地被关在这个连尘埃都不愿落地的囚牢?”

奥玛略带苦涩地笑了一下,看着火精灵的眼神带着一丝不屑。

火精灵收起了嬉笑的表情。认真严肃地跟奥玛说,“今天之后你就十六岁了,是吗?”

是的

“今天之后你将失去自由进出藏经阁的权利。”

是的

“你将永远不会再见到你的兄长。直到死亡。”

是的。

“你甘心吗?将你那像明月一样漂亮的兄长献给神?你愿意吗?”

奥玛停止了思考。

“伸出手来。”火精灵命令道。

奥玛伸出了手。

火精灵用它的火舌卷过一颗黑色的石子儿,将他放到奥玛的手上。

“这是你哥哥献给我的心脏,他的心脏的一部分。拿着吧,它会指引你找出找到带他离开的方法。离开吧,孩子,当你回来的时候,时间将再次流转。”

当奥玛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圣宫前的台阶上。手里紧紧攒着一块黑色的石子。

当奥玛回到家的时候已是夜晚,母亲问他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

奥玛说,他去了他兄长那里。

母亲微微发怔,连忙把切好的肉食放桌子上,“吃吧。”

奥玛心里难受,但是他不知道能说什么。进入圣宫的僧侣会断掉与凡尘的联系。当他做到四大皆空的时候,与家人的联系也将会完全切断。人们只会记得那位圣僧出生在哪户人家,那户人家也只会记得曾经有那么一个孩子给他们带来荣光。仅此而已。

奥玛感到可怕。好像他兄长的存在正在消失。就像大家一点一点把他杀死一样。只有他手中那颗带着温度的黑色石子儿提醒着他,他的兄长还活着。

降神节是吠罗国最盛大的庆典节日,感谢神明赐予吠罗国的一切。庆典从新年第一只白牦牛的出生开始,到第一朵月亮花开结束,大多进行十五个日夜。春天第一轮新月的出现开始,游居各地的部落就会逆流而上,到母亲河的源头聚集。

佛说有大千世界三千。降神节时将会有异世界的客人来到吠罗国。或是面目狰狞的修罗,或是力大无穷的罗汉,或是美貌惊人的天仙。他们都是不同于彼世之人的存在。圣宫下来的圣僧将会对客人进行审判。友好之人将会送到圣宫在佛陀座下参禅,非人之物若不友好,将会被武僧驱逐。

庆典当天。

落星河的两岸聚集着周边大大小小远道而来的部落,落星河的源头在圣神山,落星河是吠罗国人赖以生存的母亲河。

五彩斑斓的经幡在风中猎猎作响,那是风精灵在为人们念诵经法。这条由经幡系成的彩虹从落星河的这头一直延伸到圣神山之巅的圣宫,人们在经幡下搭起了帐篷,外族的商人们慕名而来,用盐和珍贵的工艺品交换吠罗国男人们精心制作的华丽匕首,吠罗国女人们巧手缝绣的羊毛毡。吠罗国的牛羊遍地,但是吠罗国人不会把自己的牛羊当做货物,那是他们的伙伴,吠罗国的骏马天下闻名,但是吠罗国人不会将马儿交给他人,那是他们的手足,吠罗国最精巧的艺术品是佛像,但是没有外族人能够靠近观摩,那是他们最珍贵的献与神的礼物。

广袤的草原上,少年策马扬鞭,少女裙袂翩跹,嘹亮的歌声响彻云霄。

躲在马车里的叶夭夭拉开马车的遮帘,大眼瞪得大大地看着外面的欢歌笑语,繁华盛景。

她的姐姐叶桃之嫌弃地拍开他的手,说:“臭死了臭死了,外面有什么好看的,一群野蛮人!都不知道爹带我们来这地儿干嘛?”

叶桃之又在念叨着这吠罗国的这点那点不如意。叶夭夭没理她,掀开布帘子就往外跳。

“叶夭夭你去哪?”

“透透气!”

“爹没让我们出去!你回来!”

叶夭夭丢下气急败坏的叶桃之,撒丫子跑向人群聚集的河边。

她看到她的爹叶青正跟一个彪形大汉谈生意,往日在她眼里伟岸至极的父亲在那大汉面前直接小了一圈。

叶夭夭没敢在她爹面前造次,躲在人腿后东窜西窜就往河边跑。

欢乐是能感染的,叶夭夭也像身边这些外族人一样笑得灿烂。

呜——风管低吟,号角声响。

河里突然起雾,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把扣子拉开,雾帘子就被掀下来了。

雾里走出了一群和尚。

他们头上戴着白色麻布折成三角的僧帽,僧帽不同中原的样式,僧帽前部还有一片白布,遮住了和尚的大半张脸,白布上画着一个眼睛,简简单单的简笔画,却让人感觉到有一缕灵光在闪动。

和尚们站在湍急的河水里如履平地。

他们的僧袍是一匹白色的布,斜挎在身上围了一圈,露出精壮的半边胸膛和手臂,白色的僧袍上用金丝绣着精美的法典,在僧人摆动手上的金铸法杖时流光溢彩。

如长剑笔直有力的双脚被黑色的长裤包裹,略松垮的裤腿收进了绣着金丝和镶着青色宝石的长靴里。

浪花翻飞却不沾身。

叶夭夭惊讶于这些和尚的神通。

但更令人惊讶的是和尚们整齐划一地开始向前走的时候,一只只飞鸟从风中将长羽舒展开来。

那不是飞鸟,那是只有人小臂长的小人儿,他们赤身裸体,雪白的肌肤上装饰着白色的鸟羽。羽翎如花蕊舒展,又如舞女水袖翻飞。小人儿在稳步前进的和尚身边翩跹起舞,他们舞得没有章节,只是随着两岸信众的歌声自由的飞翔。

这里面最扎眼的是一只黑色的小人儿,她黑色的羽翎纤长,她的舞窕冶动人,若说隔壁的都是少女少女,那这黑色的小人一定是位有阅历的大人。

叶夭夭心想,脑海里把那黑羽小人想象成京城流鸢街的花魁。

法杖的摇铃声打断了叶夭夭的白日梦,一艘黑船从雾里面驶了出来。

现场立刻安静了下来。信众们都纷纷跪下行礼,眉目之间尽显虔诚。

不由自主地,林夭夭也跪了下来。

黑羽和尚大声喝定,全体白衣武僧立刻回身站定,白羽小人儿们都带着笑脸坐在僧人的肩上。

黑羽和尚念了一句法典章节名,温润的声音却像铜钟敲开寂静。

僧人们的念经声如沸水。也如一张网,阻挡黑船继续前行。

这时,黑船发出呜呜的鸣笛声,声音尖厉如鬼魅,身边年长的信众闭眼诵经,胆小的孩子则紧缩在母亲的怀里。

但是大家都没有发出恐惧的感情。

似乎这只是祭典必经的过程。

林夭夭百无禁忌地盯着那艘黑船。

那艘黑船的形状似乎有点不稳定,突然就像被注了水的泥巴,一下子变得歪歪扭扭,更甚者,这团曾经是艘船的烂泥里冒出很多奇奇怪怪物什的犄角,像是什么没见过材料的铁盒子,大大小小除了铁盒子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奇奇怪怪形状的铁盒子,像是腐烂了一半不像牛头但又有犄角的动物护甲,像是穿着外族衣服的死人……

林夭夭觉得自己这样就吓得喊出来就太没面子,有失她城里人见识广的身份。

但是跟那黑泥里冒出的一人高的大眼睛对上时,林夭夭还是觉得两腿一软头脑空白。

黑泥的眼睛弯成了月牙,诡异的笑意从黑泥的眼神里毫无顾忌地暴露出来,眼睛往前挣扎,身下的黑泥也凑成个人形。

一个独眼巨人就这么跳下了河,手舞足蹈地往林夭夭跑去。

林夭夭刚张嘴尖叫人就在独眼巨人手里被带着跑了大老远。

独眼巨人踩上岸的时候信众们躲都不躲,而独眼巨人的脚就好像无形一样穿过他们的身躯,唯独能牢牢抓住林夭夭。

“啊!!!!”林夭夭心想这什么玩意儿裸奔还要带人的?!

失去独眼巨人的黑泥慢慢沉进了落星河,持黑羽精灵的僧人高声喊,打捞!

两岸的信众像解除定时一样再度欢腾起来,男人们纷纷推出打捞沉船货物的小船。

黑羽僧跟身旁的僧人交代一下自己要去追独眼巨人,让那僧人代为主持打捞仪式。

僧人颔首行礼。

黑羽僧立刻踏风而行,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穿过草原。

过了一开始的尖叫时刻林夭夭现在不想尖叫还有点想吐。

这个巨人跑步的方式比她三岁的弟弟还晃。

“喂!这位大仙你要去哪?能不能把小女子放下?最好把我带回去。我爹是汉国来的商贾,定会重酬这位大仙的。”

巨人仍旧撒丫子狂奔,还发出嘎嘎嘎嘎的笑声。

“妈的老娘给你点颜色还上天了?!快放老娘下来!要不然老娘踢爆你眼珠子踩爆你蛋蛋!我爹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他会叫一大群男人把你……”

这时,巨人突然停下了脚步,像个孩子一样把还在骂街的林夭夭藏进自己的身体里。

黑羽僧带来的旋风停了,黑羽精灵咯咯咯地笑。

“这地藏菩萨原来还好这口嫩肉。”笑着就依在僧人的肩窝。莫名有种炫耀的兴味。独眼巨人眯起了眼睛,敌意地盯着眼前的僧人。

黑羽僧人念了句佛号。

“贫僧失礼,有请上师归还这个外族少女。若上师想要祭品,请等上一晚,今晚即是夜祭,我族八大部落选出的圣女将会为您献歌。”

独眼巨人狐疑地盯着黑羽僧。

“我不要那个,你们选出的圣女永远不会给我。”独眼巨人浑浊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敌意。“束缚神,又敬畏神,但神不需要你们的敬畏。”

“我可以将她送到你的身边。”

“证明?”

黑羽僧的身上突然浮现出许多蓝色的菱形纹身。

双方对峙良久,独眼巨人方解除戒备。

哗地化作一滩水,把藏在体内的林夭夭摔在了地上。

黑羽僧人落地,掀开面纱,眉毛紧锁。

这地藏菩萨也真会给他找麻烦。地上躺的不止是晕倒过去的像个落汤鸡的叶夭夭。还有一个一丝不挂的少年,少年皮肤惨白,跟淹死鬼差不多。

僧人上前探了探少年的鼻息,发现还活着。但奄奄一息离死也不远了。

僧人立刻按压少年的腹部,将他喝的死水吐出来,还嘴对嘴给他送气,好一阵忙活才把人给救回一口气。

僧人把自己的僧袍脱了下来,围在少年的身上。

“呀,这不会是这期的活佛吧。”

僧人的嘴角扯上一抹笑,“可能吗?”

黑羽精灵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那你要怎么办?藏起来?”

“要不然呢?”

“出家人不是不打诳语吗?”黑羽精灵的脸上挂笑,但声音里却不含笑意。

“出家人不打诳语,那也是句诳语。该怎么做你还不清楚吗?艾鲁薩。”

“干嘛这样凶人家,我们一族都会听从你的。奥玛,吾爱之子。”

“那你把这孩子送到森林里。白鹿会给他照顾。”

“那你呢?”艾鲁萨问。

奥玛努努嘴,“那还有一坨肉等我送回去呢。”

说着就拎起缩水成一只老鼠大小的眼珠子“巨人”放在自己的头顶,三下五除二把大字躺在地上的林夭夭抱了起来,嘴念口诀,踏风而归。

艾鲁萨翘着二郎腿坐在少年的肚子上,看着奥玛离开的方向饶有兴致地说,“这笨蛋就这么裸着回去那姑娘家的家人怎么想?哈哈哈哈。”

这孩子可真俊啊。

身着翠羽的精灵们围在一个身披僧袍的少年身边。少年下半身泡在清澈的泉水之中,上身倚在厚实的苔藓上,一只美丽的孔雀守在他的身侧。他双目紧闭,纤长的睫毛上挂着星星点点的露珠。

被水汽雾湿的及胸长发披在赤裸的胸前,恢复生机的皮肤上微微透着点粉红。

他的容貌精致,唇珠小巧,柳眉纤纤,正是这年纪的少年给这份美带了点雌雄莫辨。

但是精灵们不在意,他们的眼里,这个少年散发着好吃的味道。像是一只嫩羊羔出现在狼窝里。

但是精灵们不能吃少年,还得好好的照顾他。

因为白鹿下令了。

白鹿是这座森林的主人。

就在最后一抹夕阳落下神山,月亮弯起他的嘴角,白鹿将会回到他的森林。

萤火为他指路,百花为他折腰,精灵为他歌唱。

他化身为人,头戴荆冠,骑着黑狼,去迎接深夜留在森林的客人。

黑狼踏水前行,涟漪化作银线荡开。泉水中有一个庞大的黑影,静静地,随着泉上黑狼移动。

黑狼在少年身前停下,白鹿轻轻地跳了下来,黑狼亲昵地用头去蹭身侧之人,白鹿抱着黑狼的头,在他耳侧轻语。

这时,萤火聚成一个灯球,进入一个身着黑袍的精灵的手上的一只灯笼里。

黑袍精灵从自己怀里取出一个酒瓶,打开盖子,里面一股金色的液体像游龙一样飘了出来,落在白鹿的手里。

白鹿捧着那掬金色的液体,跪在了少年的面前,白鹿轻喃着精灵的咒语,金色液体像星光一样挥散开来,金光映在少年的面容也映在白鹿黑水晶般的瞳眸中。

少年张开了双眼,黑洞般空洞无物的眼眶内慢慢变得清明,一双金色的眼眸无悲无喜,困惑地看着眼前的白鹿。

白鹿捧着少年的脸,轻声道,“真正的佛子啊,愿你将自由的风带回吠罗的草原。精灵将是你最忠诚的朋友。”

说完白鹿退了回去,与黑狼并肩消失在黑暗的远处。

少年像是还没睡醒,眨巴眨巴眼继续熟睡。

叶夭夭迷蒙中感觉自己躺在某个男人的怀里,不同于爹爹那团肥肉的触感,那是真真正正的有弹性的肌肉。叶夭夭挣扎着睁开眼,看到的是阳光底下一个俊美青年的下颌,喉结,锁骨,胸膛……这小兄弟没穿衣服呀!叶夭夭脑海里突然冒出很多桃色画本的画面,一下子被粉红色的炸弹炸晕了。

然后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塌前是自己老爹哭丧着的脸。

“夭夭你醒啦!!!!”

叶青想向前抱住自己受惊的女儿,给她父亲的安慰。

谁知道叶夭夭手一抬,一把顶住她爹的脸,说“我没事,只是一时间接受不了现实。”

“什么现实?你怎么了夭夭?”

接受不了我那梦里的美男子换成这个胖大叔。

“是不是那个和尚对你怎么了?!”

“哪个和尚?”叶夭夭来精神了。

叶青如临大敌,“就是那个送你回来的和尚!他是不是对你怎么了!爹这就去给你讨个说法!”

“别急!”叶夭夭一把拦住撸袖子的叶青,给他仔仔细细说了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当然,很多不可思议的细节她也想不起来,重点都放在了男色上。

叶青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怎么了爹?你看我们是不是得去给那高僧点谢礼。”

“谢他什么?谢他偷走你的心?”

叶夭夭恼羞成怒,想说推搡她爹出出气。

结果叶青严肃地抓住她的手,说:“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吧。我叶家的女儿一直都在马车里没出去过。知道吗?”

叶夭夭也冷静下来,她和她爹在大事上都有默契。

“现在外面正在选圣女,圣女是被神选中的新娘,新娘是要被送进圣宫中的祭品。新娘永远不能接触地面。所以他们那些圣女都是从小就被人伺候,从来没有走过路。”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抓你的是他们的神。”

“爹是说怕他们把我抓去当新娘?”

“嗯。那位僧人说他会帮我们。只要我们在仪式结束之前不要露面。”

“那好。我睡觉了。爹你出去吧。”

“要不让你姐姐过来陪你?”

“不了,明天再听她念叨吧。”

河滩上堆起了巨大的篝火,篝火里燃烧着今天从河里打捞出来的异世界污秽,吠罗国八大部落围着篝火分群而坐。篝火前是一个巨大的神坛,各部落的祭祀神使带着赤面獠牙的面具,穿着宽大的黄色法袍,手举摇铃,跳着献给神的舞蹈。

各部的乐手都盛装出席,琴笛笙箫,鼓乐喧天。

勇士们击剑和乐,女人们轻声低吟,祭台上神伺操纵着火焰并随之旋转。

在最激烈高亢的乐声中身披白袍的六十四个童子分别在八个部落的席位间抬着一顶顶鲜花扎成的椅轿出现。

各部落自然而然地为花轿让路,连尊贵的部落首领也向花轿行李。

花轿子上都坐着身披白纱的少女。少女们的面容不可辨识,但那白纱下曼妙的身姿和那自然而然透露出的神圣光辉,让人不得不心生憧憬,又不敢亵渎。

汉娜圣女看着那滔天的火光,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扑向灯火的飞蛾。

她最后一次看向誓忠守护自己一生的哈桑。

那个高大的男人就像其他人一样低着头,像个羊羔一样保持沉默。

他会为不能再见到我而感到忧伤吗?

汉娜收回了目光。

她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被圈养了起来。

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有没有兄弟姐妹。甚至汉娜这个名字,都是坤达部落每一代圣女的名字。

她不需要思考,因为她有一个帐篷的仆人,只要她一个眼神,一个小动作,她需要的东西都会送到她的身边。

她不需要走路,寺院里最华美的房间就是她的世界。

假如没有哈桑,她可能会觉得这一切都是正常的。

因为她是圣女。

一种只需要养到十六岁的牲口。

草原的风,就是这样的吗?

草原上的星星,就是这样的吗?

好漂亮。

那就是篝火?

那就是我们的终点了吗?

白袍童子将圣女放在篝火旁。

汉娜的耳边都是柴火噼啪的声音。

一切歌声都与她远离。

问汝,繁星与我,谁更强大?

汉娜嘴角弯弯,正确的答案应该是赞颂我们的神吧。但是汉娜却说,繁星。

火光升天,白光耀眼。

坤达部爆发热烈的呼喊!

他们的圣女被神所接纳。其他部落里的圣女化作了一地的齑粉。

坤达部里有一个男人僵怔在原地,与身边欢呼的人影格格不入。

圣宫尚白。故信众相信神喜好的圣女必须是干净如白纸,不染世间尘埃的圣物。

而被神选中的部落将成为这十六年里的黄金家族,为八大部落之首。

哈桑是启月部打入坤达的间谍(解说后续)

森林里的精灵仰头等待,当看到一道耀眼的白光,划破星空,降落在被树冠阻挡而看不到的圣宫时,个个兴高采烈地手舞足蹈。

神子也醒了,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一个笑容灿烂的男子,梦见奔跑的马儿和无边的草原。但梦在醒来的瞬间就破碎成遗忘。他想继续回到那个梦境。

护着他的孔雀化身青羽长袍的美丽少年,他说,“佛子,该启程了。”

“去哪?”

“圣宫。”

“去那干什么?”

“答案在旅途的终点。”

“若是我不去呢?”

少年神子坐起身,一手搭在膝盖上,扭头斜睨着跪伏在地的青羽。眼神看不出悲喜,却有一种上位者的威压。

青羽保持伏地不动,指间却在微微收紧。

神子站了起来,他抓了抓身上的僧袍,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道,“走吧。”

汉娜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平整一体的巨石只上,巨石表面像被打磨过的镜子,洁白如盐,光滑冰冷。巨大的柱子在几丈之远立着。抬头折颈才能看到描绘着精妙壁画的穹顶。汉娜向前望去,没有墙壁,只有整齐排列的高大柱子,绵延不断,壮美的雪山如画卷展开。

汉娜感到害怕。

在这前所未见的巨大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试着站起来,颤颤巍巍地像只初生的小鹿,她的四周空无一物,没有任何可以扶的的物体,更别说可以帮助的人。

她想要站起来。也许神在默默看着她,也许她连站起也不被允许。

但是没有任何人在身边的她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她可以做的一直可以做却不被允许做的事。

她按捺下激动的心情,双手撑地,一点点地让自己远离地面。但她并没有如愿地站起来,她摔了下来。

在无数次尝试之后,她伤痕累累,在这不知时日的天上宫阙中,最终学会站立的她,在一阵欣喜之后,却发现没有人在身边,她不知道怎么踏出这人生的第一步。也许这一步踏出去,她就又要摔倒。但她还是提起脚跟,向前迈出。

有趣。

汉娜面前的空气一阵扭曲,一个像云像肉的黑色阴影裹着七彩的星光包围住了她。

汉娜对上了一只巨大的眼睛,那只眼睛就是她经常在神像上看到的眼睛。

汉娜没有受到惊吓,因为她看到的,是她从小就知道的神。

有趣。

“你知道吗,你是唯一胆敢在我房间里站起的羊。”

汉娜表示为她的无礼感到抱歉。

“傲慢的人呀。”神并没有生气,眼睛眯起来像个第一次抓到野兔的孩子。“你是觉得自己已经一无所有所以无所畏惧?”

您是全知全能的神,即使我再畏惧还能做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

全知全能的神笑呀,空气中似乎有无数男女的声音混合在一起。

神停止了笑容,“我并不是全知全能的神。我跟你一样,只是在无尽岁月中被人类囚困的阶下囚。”

汉娜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就在她抬眼的一瞬,神就把他过往千年的记忆都录入了汉娜的脑海。

时光的碎片带着浓烈黄光,汉娜想吐,她感觉很难受,但心里感到的寂寞,愤懑,不甘,甚至仇恨,像一股热油流进她浑身的血液中。

勇敢的圣女呀,从这一刻开始,你就是我的一把利剑,劈开所有阻碍我们自由的一切。

叶夭夭刚熟睡没多久就发现自己又被人拎在半空中。

她跟上次那只降神节拐走她的妖怪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瞪着。

独眼巨人还不忘长腿大开大合地狂奔。

他的目的地是神山上的圣宫。

神山看起来离落星河中游的部落聚集地近,实则隔了十几里路,最好的马儿也得跑上一天一夜才能到达山脚。

可这耳边呼啸的风声告诉叶夭夭,这怪物跑得并不慢。

“喂!你干嘛?!快放我下来!”叶夭夭挣扎了一下,转头发现自己悬浮在水面之上,仔细一看,是初春未融的冰面,在幽蓝的月光下,湖面像是一块巨大的蓝宝石。

夜雾与冰汽,凝结成一片随风飘逝的薄纱。

薄纱之中有一队脚踏金光的人马,应该说一个人和一群动物,或者说,一群动物护送着一群人。身着青羽长袍的少年,赤脚步于湖面,他看到雾里奔袭而来的夜来神就停下了脚步,白唇鹿在他身侧蹰步,鹿角上站着各色小鸟,最瞩目的就是一只白得发光的孔雀,白孔雀只是稍微昂头就无视这边的动静,四周的一群雪原狼则迅速合拢到少年四周,作警惕状,队尾的那些鼹鼠兔子狐狸之流的小动物也紧张起来,纷纷迅速躲进内圈。

林夭夭还没来得及惊讶这队神奇的人马,喊着,“快躲开,这玩意儿瞎的!”

少年似有似无地颔首回应,眸中金光一震。这撒欢跑的巨人就像撞到了一堵墙,林夭夭感觉巨人的身体像沸腾的肥皂水,骨骼里发出奇怪的咯咯声,像泼到墙上的海浪一样变形,那些变形的筋肉还不忘卷走她,巨人化作一坨烂泥向墙顶蠕动。林夭夭看到透明的墙身上布满金色的莲花纹路,就像滚烫的融金,烫得巨人的筋肉滋滋响。

不知道是不是夭夭的错觉,巨人的体积在升腾的雾气中越来越小,可巨人却不管不顾地往上爬着。

“你干嘛呀?你要去哪你跟我商量呀!我们找个别的路去啊,你看你都要糊了!”

啪。

巨人的筋肉缠不住夭夭,叶夭夭一个往后就摔了下去。

林夭夭以为自己摔在冰面上要不就是摔死在坚硬的冰面上,要不就是自己太重摔破冰面沉下水。

显然是后者。

冰冷的湖水夹带黑暗灌进叶夭夭的五感。

在下沉的时候,时间似乎被拉长放大,叶夭夭很快就没力气挣扎,冰面碎片间的光拉长扭曲,像一段冰蓝色的裙摆。

她看到一张熟悉的男人的脸,不是上次救她的青年,也不是她的父亲。

应该没见过才是,但却还是记得他的一颦一笑。

心里难受极了。

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思念从心里某个创口喷涌而出,一种从未尝过的酸苦就这么占据了自己。

少年走到冰缝边沿,那里还有一条紫黑色拖行的痕迹。

黑色的巨人已经化作一条不成型的蛟,摆动着残缺的尾巴奋力向叶夭夭游去。

少年眸底光动,暗涌中一条大鱼从黑暗的湖底游出,额头抵住叶夭夭,将她和来不及闪躲的蛟一起托出了冰面。

少年向大鱼致谢,捻手一挥,莲花纹路在少女身上一闪而过,寒气飘散。

奄奄一息的恶蛟护在叶夭夭身前低吼。围散四周的狼群也发出低吼警告。

“你我相遇即是缘,你若放下执念,我可渡你为龙。”

恶蛟若有似无的嗤笑一声。

意思大概就是关你屁事。

少年挑眉,似乎受到挑衅觉得很新鲜,也有一点点恶作剧的想法。

他盯住恶蛟的身体,莲花印密集地遍布恶蛟全身,蛟痛苦地嘶吼,痛苦让他忍不住大力地抽搐。

莲花纹路延展开来,浮上半空,像人的筋脉那样慢慢构成四肢百骸。

蛟也慢慢从一条扭曲的条条融出血肉,填充那莲花佛印构成的躯壳之中。

烟雾散去之时,蛟的面容才长出新皮,他满脸的疲惫,但眼神里的杀气却没消失。

“你是不是要叫赐你新生的我一声父亲呢?”

少年的眼里充满玩味。

蛟想挣扎也无力只可用眼神让少年体会。

少年收起表情,用无悲无喜的表情说到,“汝名为鸿。护我上坛城,汝即可为凡女叶夭夭取回一天上辈子的记忆。”

鸿的眼神里充满惊疑。

但从他从黑泥里出来,一点点地,他随着黑泥的褪去神智也开始清明。

现在的他别无选择。

“好。”

鸿从半空中的桎梏中解放下来,第一时间就是跑到叶夭夭身边查看。

少女气息平稳,已经睡熟了。

“走吧。还得赶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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