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林木26岁的人生里,最惨的一天。
就在刚刚,他失去了两件原本属于他的东西。
爱情,工作。
或者说,他失去的是大部分这个年龄的人,80%的生活。
最决绝的分手现场不会很惨烈。
对方只会用“1+1=2”一样陈述公理的口气告诉你:没感觉了,不依赖了,不喜欢了。就像抬起表告诉你,现在是2016年10月11日上午11:18分。
然后再补上一句:说出来了,我好轻松。
留下林木在地球的另一头,悄无声息地撕心裂肺,寸断肝肠。
现在想想,著名不说人话电影《从你的全世界路过》中,猪头那惨烈的追车现场,林木竟会有一丝羡慕。时间和空间的阻隔,连让对方知道他有多痛苦的门路都不给。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把他掰开揉碎,撒进秋日寒风里,平添萧瑟。
林木盘腿坐在自己卧室的飘窗上,连痛苦的扭曲表情都做不出来,只是呆呆的望着窗外被一栋写字楼玻璃墙占据了三分之二的风景。如果没有这讨厌的建筑,他本可以面南朝海望见香港——两个月前她起飞前往美国的地方。
如果自己今天没有辞职的话,5个小时后应该还会像没事的人一样,起床,吃饭,坐326去公司,上班,开会,下班......把现在这种无时无刻不在撕扯灵魂和心脏的痛苦,掩藏的好好的。
天人五衰。
黑猫包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好像很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铲屎的还不去睡觉。
林木收回目光,看了看窝在腿边的包拯:
“我就只剩下你了。”
然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了。下意识地想坐直,脊椎发出了噼啪的声音,屁股和两条腿仿佛不是自己的了,任谁一动不动坐了四个小时都会这样。
艰难地从飘窗移动到床上,整个人以大字型躺下,继续刚才做的事情,发呆。
林木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但他没办法思考。
包拯以为主人要睡觉了,跳到枕边等着灯熄灭。
可灯亮了一夜。
一夜无眠。
陈诗雯一脸不爽地来到林木家门前时憋了一肚子火,觉得自己没有工作这件事可能给某人造成了很闲的印象,凭什么一个微信就得让她赶紧来一趟啊,赶来给他处理后事吗?
敲开门,看到林木就差一夜白发的颓废脸,诗雯惊道:“你不会是真的让我来处理后事的吧!”
林木笑笑,挥手示意她进来。
一进门,诗雯就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客厅里两个大旅行箱敞开平放,里面已经有一些叠好的衣服了,还有一个黑色的蛇皮口袋,装了一些像是生活垃圾的东西,包拯正好奇地探头往里面乱瞅。
“坐吧。”
“哦。唉?你声音怎么回事?”
“一夜没睡,有点哑。”
“你怎么了这是?孙檀跟你分手了?你这是要去美国追回你的爱情?”
“嗯,分手了。”
“.......对不起我开玩笑的......”
“没事,不过我这不是去美国。”
“你们是不是吵架啊.......这才出国三个月怎么突然就......”
“没吵架,就是她很冷静地说不爱了,不想继续了,我还能说什么。”
“不是,凭什么啊?!当初是谁......”
“好了”,林木打断了眼睛一瞪就要开始发飙的已婚待业少妇,“叫你来是有事想请你帮忙。”
诗雯很少被人打断发飙,往往这时候从小在香港长大的她,就要向铜锣湾前辈学习开始动手了,但考虑到眼前这人估计再给一拳就要昏过去,她重重地哼一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干嘛!帮你买凶杀过去吗?!”
林木一伸手把包拯抱在膝盖上,挠着它的下巴道:“帮我照顾一下包拯......这次的时间可能有点长。”
黑猫包拯是林木工作后收养的一只流浪猫,和林木是一起睡觉的关系——它习惯睡在林木枕头旁边。三年来作为林木家里唯二会喘气的存在,包拯秉持着一只黑猫应有的高贵,大部分时间吃吃喝喝睡睡,和铲屎的相敬如宾,对逗猫棒等喵星恩物也熟视无睹。林木分析可能是因为把它捡回来的那一夜大雨倾盆,导致当时只有不到两个月大的包拯脑子进水了。
三年来的陪伴,对于林木而言,睡觉时偶尔一伸手摸不到毛茸茸的肉感都会惊醒,揉着眼睛坐起来找猫去哪了。偶尔出差或者回家过年的日子里,包拯都会被临时安置在林木认识的唯一一个家在深圳的朋友——陈诗雯那儿。
对于资深猫奴兼待业已婚小土豪少妇,这不算事,可问题是......
“什么叫这次的时间可能有点长?你又有年假了?”
“我昨天辞职了。”
“什么?!”
已婚少妇彻底压制不住了,勃然大怒道:“三木你长本事了啊!不就是TM失恋了吗你初恋啊你没被人甩过啊!还非得用辞职表演一下伤心欲绝啊!你以为工作是叫外卖啊说不要就不要了!你.......”
“你冷静点!”林木一把把诗雯按在沙发上,顺手把包拯扔她怀里。
“我辞职是早就在走流程了的,只是凑巧了和昨天的事撞在一起。”
陈诗雯下意识地给包拯顺着毛,有点发懵,昨天还是一个好好的工作稳定、薪酬可观、爱情虽远却发个微信都能不自觉露出幸福微笑的法定中年人(联合国称25岁以上为中年人),怎么今天就变成一个被人抛弃、颓废失业的The man who was left behind了?
林木目测诗雯还得呆一会,转身去冰箱里拿了最后两瓶气泡水,自己开了一瓶,递给诗雯一瓶。
小少妇机械式地接过水,拧开,吨吨吨吨灌了几大口才停下,揉着自己发胀的太阳穴道:“你这个变身太突然了,昨天还是一拳超人今天就变成小猪佩奇了,画风都不一样,我接受不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接受了还是没接受,但是我想离开。”
诗雯警觉道:“去哪?你别给我往什么西藏啊尼泊尔之类的跑啊,那种地方你一个万念俱灰把持不住出家了怎么办,你爸妈不得被气死?还有啊,什么黄山啊华山啊这种跳下去一死一个准的地方也不许去啊!”
“......我有这么脆弱吗......”
“你照照镜子去,你现在的模样比包拯刚被你捡回来的时候还脆弱。”
喵?包拯听到有人叫他,疑惑的抬了抬头。
林木摸了摸脸上的胡渣,抬手把两个大箱子合上,转身对诗雯说:“那我去睡会,醒来就出发。”
“你到底要去哪?”
“老朋友们那儿。”
这一觉睡的异常痛苦,半梦半醒间全是这些年的记忆碎片。学校的跑道,绿皮的火车,海边的脚印,庙里的因缘签.......最后一声“我好轻松”在耳边炸响,林木一个哆嗦,下意识的摸向枕边,没找碰到熟悉的触感后睁开双眼。
哦对,包拯已经被送走了。
揉揉双眼拿起手机准备给孙檀发个早安微信,猛然间看到了窗帘外的夜空。
哦对,已经晚上了。
已经结束了。
一个月前,林木总监的办公室里。
江敏扶着额头叹着气,咂咂嘴,对面前这个表情略带尴尬的年轻人说:“你再说一遍,你想干嘛?”
林木:“总监你别气着喽,小心动了胎气......”
“你也知道我怀着孩子呢?这到底是哪出啊,你是不是在变相用辞职在向我提涨工资?”
林木一脸谄笑地起身给总监把水填上:“总监您消消气,我要是想涨工资肯定直接跟你提了,犯不着耍什么花花肠子。我林木对天发誓,辞职理由那里写的句句属实,都是肺腑之言啊。”
江敏抖了抖手上的那份辞职申请,辞职理由那里写着:
我要去陪伴我的爱情,为期90天。
“看样子你心里也清楚,除了女性孕假或者你是老板私生子,请三个月的假就相当于辞职......但是我不明白,你女朋友这不是才出国两个月吗,你这就要辞职去陪女朋友?还90天,你们又没有结婚,到哪去申请90天的签证?说句不客气的话,要不是我知道你不是什么不靠谱的人,你写这么个理由简直就是对我开嘲讽。到底怎么想的啊,草率两个字怎么写你知道吗?”
“我去,江总,以前不知道你吐槽功力这么强啊......”
“少废话,我跟你说孕妇暴躁着呢!”
林木挠挠头,无奈地笑笑:
“我只是......实在不想失去她。”
异地恋失去一个人之前,预兆特别多。信息回的慢,联系变得少,其实都不算,谁都有忙得时候。
关键是字里行间的情绪,录音通话里的语气。这种预兆刚开始会被掩藏在“虚假”的忙碌里,对方明明没什么事情,却在回复你的微信和追这集美剧之间,选择了后者。后来联系的内容中,情感的成分越来越少,事件描述的成分越来越多。到最后,“晚上去看了刚上的复仇者,没字幕还真有点小困难😂,等国内的网站上来再补一哈~”,变成“下午出去玩了。”
Love is in the detail.
细节没了,爱情也就快没了。
我都不愿意和你分享我的生活和情绪,还需要再说明什么吗?
林木意识到了这些,但他不想接受,就这么温水煮青蛙般的失去喜欢了近十年的人,虽然真正在一起还不到一年。所以他很焦虑,林木很傻地认为这种情况是距离造成的,他想冲到孙檀身边,当面告诉她自己有多爱她,这一定比发几百字的微信、几十条满格的语音要有用得多。
结果还未行动,就被提前宣判了。
一句“我很轻松”让林木明白了自己究竟有多傻,自己的蜜糖原来是别人的毒药。
擦了把脸来到客厅,包拯已经被诗雯带走了,连带着那些垃圾。林木突然觉得自己该好好谢谢诗雯,来深圳的这几年可没少麻烦人家。
当年初来深圳的林木,租的第一个房子就是诗雯家的房产,之一,算是让小城青年见识了大城市房二代的势力。林木拜托自己这位“老”房东最多的事情是帮忙养猫,刚开始是林木帮经常出去哈皮的诗雯照顾她的布偶猫火鸡面(没错,就是那个很辣的方便面名字),后来就变成了诗雯帮出差越来越多的林木照顾黑猫包拯。
两人之所以能从熟人升级为朋友,是因为陈诗雯同学有一次喝high了,为了确保不变成被捡的尸体,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敲开了自家离酒吧最近的房门,然后哇的一声吐在了一脸懵逼的林木身上。这一晚上把林木折腾的,打扫卫生重新洗澡神马的不必说,还得小心伺候着房东大人,喊渴的时候递热水,准备好全家的垃圾桶接呕吐物,把备用的枕头拿出来帮美女把头垫高以防呛到.......反正只要是百度上照顾醉酒人士的注意事项,林木基本都照做了。
第二天诗雯醒来,蹭的一下在沙发上坐直了,然后条件反射地把趴在茶几上迷迷糊糊的林木一脚踹翻。两个人大眼小眼互瞪了一会,诗雯低头摸了摸身上,然后一脸鄙视地对林木说:“你个怂逼。”
据小富婆后来说,自己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很没有面子。
林木仔细想了想,自己在深圳似乎也就只有诗雯这一个除了同事之外的朋友了。
回来一定给她带土特产。
把行李塞进后备箱的林木如是想到,可握上方向盘后便又迷茫了。
我能去哪啊......我只是想离开这儿。
车还是启动了,没有目的地沿着深南大道,一路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