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


编辑/夏夜微风




1

从美术学院毕业后,我过了一年四处碰壁,潦倒不堪的日子。


终于在一位师兄的介绍下,进入了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的工作室,充当他的枪手,画一些应景的商业画,给那些想画附庸风雅却又对艺术一窍不通的暴发户们充当门面。


这家工作室位于北新街一幢二楼的老式建筑内。


楼下是精心布置的画廊,展示着各种画作,供买家挑选,楼上则是我和其他几个美院学生的画室。


最顶层还有一个四十多平米的阁楼,是那位叫乔建平的画家的画室兼起居室。


乔建平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而且总是一个人待在阁楼上,没日没夜地作画,有时一连几天都不见他下楼,也不让我们打扰他。


大概搞艺术的人都有些怪癖,所以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


这天晚上,外面下着雨,大家都走了,我一个人留在画室作画。


因为买家催得急,第二天必须交货,我以我只得连夜把它赶出来。


眼看就要完工了,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我一看时间,已经是夜里十二点了。


电话是女友若雪打来的,先问我为什么现在还不回家,然后和往常一样抱怨我的工作时间太长又挣不到多少钱,最后我们俩大吵了一架,我气得把手机摔到了地上。


就在这时,窗户“砰”得一声被风吹开,点点雨丝飘了进来。


与此同时,我突然听见阁楼传来一种很奇怪的声音,飘飘渺渺,断断续续,就像窗外的冬雨一般冰冷而幽怨。


我不禁打了个冷颤,乔建平下午出门就再没回来过,楼上明明没人啊!


难道是我听错了?


再凝神细听,除了雨声,什么也没有。


我自嘲地一笑,关上了窗户 打算先把眼前这幅画完成,明天再跟若雪好好谈谈。


刚拿起笔,先前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而且越发清晰,的确是从楼上传来的,像是一个女人的哭声。


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深吸了口气,我蹑手蹑脚地走到楼梯口,楼梯的尽头就是阁楼,从那扇黑色的木门后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2

我确信自己的耳朵没有听错,难道说上面关着一个女人?


我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哆哆嗦嗦地捡起手机打算报警,谁知手机已经黑屏了。


正当我六神无主的时候,楼下突然响起了开门声。有人来了?我像找到了救星一样跑了下去,走进来的正是乔建平。


“乔老师……”我颤颤巍巍地指着楼上:“阁楼上……有女人的哭声……”


“你听错了吧?”他的眼中游过一丝阴暗的光,“上面根本没人。”


我愣住了。


“不信就跟我上去看看。”乔建平带我上了阁楼,里面除了画架、画布、各种画作和一座雕塑外,就只有一张办公桌、一个睡觉的沙发,根本藏不下一个大活人。


我呆若木鸡地站在那。


“还不走?”乔建平看见我一动不动地杵着,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我这才惊醒过来,慌乱的离开了阁楼。


我想起那副还没完成的画,叹了口气拿起了画笔。


当我在做最后的润色时,阁楼上的声音又传来了,不仅有女人的哭声,还有争吵的声音,我丢下画笔,几步跑上楼,把耳朵贴在了门上。


“乔建平,放我出去,求求你……”是女人哀求的声音。


“秦姗,我只想永远和你在一起,没有你,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


我再也忍不住,敲了几下门。门开了,乔建平一脸怒气地出现在门口:“什么事?”


“里面……真的没人?”我傻傻地问。


“你需要去看医生了。”乔建平冷冷地说:“这么年轻就出现了幻听。”


我无言以对。


我神情恍惚地和他告辞,顾不上没画完的画,匆忙离开了那个诡异的地方。






3

第二天中午我和师兄何松去饭馆吃饭,忍不住问他:“秦姗是谁?”


“秦姗?”何松有些奇怪地看着我:“乔老师的前妻啊,你问她做什么?”


我把昨晚的怪事告诉了他,他却笑了起来:“你肯定是听错了,秦姗现在躺在医院里呢,怎么可能跑到乔老师的阁楼上。”


我忙问他是怎么回事。


何松四周看看,压低了声音说:“听说是秦姗外面有了人,强扭着乔老师离了婚,谁知道刚完离婚协议刚出门就一头栽倒了,变成了植物人。”


“好端端的怎么就变成植物人了?”


“不清楚,警察还找乔老师询问过好几次都没有结果,医院那边也没有合理的解释,大概是什么医学上查不出来的怪病吧。”


何松一番话反而让我的脑子里塞进了更多迷雾。我被这个疑团折磨的一连几天寝食难安。


一周以后,乔建平要去外地参加一个画展,我觉得机会来了。他走之后,我找来一个锁匠,配了一把阁楼钥匙。


晚上,我借口赶画独自留在了画室,所有人都离开后,我摸出钥匙上了阁楼。


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我四处翻看起来,屋子不大,很快就看遍了,却一无所获。


新买的手机突然响了,是我设置的提示音,说明十二点到了。再不回去,若雪又要和我大吵大闹了。


我沮丧地转过身要走——


“救命……让我出去……”那声音再度传来。


瞬间,我像被石化了一样,再也动弹不了半分。


我惊恐地转过头,声音正是从书桌里传来的。






4

我一个一个拉开书桌的抽屉,里面都是些平常的东西,只有最右边那个抽屉上了锁,怎么也拉不开。


细小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抽屉缝隙中传出来,一下一下敲击着我的心脏。


我一咬牙,拿出了一把刀,那是我放在身上防身用的。


我用力撬那个抽屉,终于“啪”的一声 抽屉打开了。


我瞪大了眼睛,抽屉里的居然是一本画册。在画室里看到一本画册实在是太平常了,心理上的落差让我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但仔细一看这本画册,我又发现了它的不平常之处。


这是一本古老的画册,封面印着我不认识的古字,泛黄的纸页显露着年代的久远,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每一页都完好无损。


我小心翼翼地把它取出来,翻开第一页,是一大篇前言似的小字,我看了半天一个都不认识。


我用手机把它们拍下来又继续往后翻,后面全都是画,每幅画中都是一男一女,或在林间散步、或在湖上泛舟、或在亭间对酌……无不优美动人,让人觉得浪漫无比。


画上的人物也各不相同,穿着不同时代的衣服,甚至还有少数民族的服饰。


看着看着,我有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是画上的人物太真实了!


我自己就是画画的,所以我相信没有哪个画家笔下的人物能如此鲜活,连身体发肤都无比真实,就像是长在里面一样。


我越看越心凉,翻到最后 背景已经变成了现代。


似乎是一片山中庄园,湖边是开满鲜花的草坪,草坪上坐着一个容貌清秀的女子,眼睛望着湖水,眉头紧锁着。


突然,一行眼泪从她脸上流下来。


我脑中“嗡”地一声,使劲揉了揉眼睛,再一看,没错,真的是眼泪。


我伸手一摸,指尖竟然触摸到一点潮湿。


我像触电般缩回手,不敢相信自己摸到了画中人的眼泪。


难以言喻的恐惧让我猛地把画册丢进抽屉里,逃命似得离开了阁楼。






5

第二天,我把手机上拍下的文字拿给若雪看,她是中文系的学生,但她却也看不懂那些文字,于是我把图片发给了她,让她拿到学校找研究古文的教授咨询一下。


这天晚上,若雪要赶一篇论文没有回家,我忍不住又去了画室。


根据前几次的经验,每次听到女人的哭声都是十二点以后,所以我耐着性子等到了十二点这才上了阁楼。


阁楼和我离开时一样,没有别人来过。


我径自取出画册,想要验证一下昨晚看到的是不是真的,那件事太过诡异,诡异到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室内静地吓人,只有画纸翻动的声音。


没看几页,我的冷汗又冒了出来,画中的人物似乎有一些不同:我记得喝酒的人明明端着酒杯,现在酒杯却放在了桌上;


划船的人明明才从湖边出发,现在小船却到了湖心;骑马的人从马背上下来了,牵着马在草地上散步……


是我眼花了,还是记忆出错了?


我飞快地翻动最后一页,那个女子仍然坐在草坪上,但她的眼睛不再望着湖水,而是直勾勾的盯着我!


额头淌下来的冷汗模糊了我的视线,在我瞪大的瞳仁里,画像水波一样动荡起来,画纸里挣扎着伸出一双惨白的手。


“求求你……救救我……”


伴随着凄厉的声音,我恐怖地看到,那女子的头也挣扎着从画纸里一点点冒出来,接着是肩膀……


她面容扭曲着,似乎拼尽了全力,然而那画册就像一只吸力巨大的磁盘,任她怎么努力也无法挣脱。


她只能伸出手苦苦哀求我:“求求你……救救我……”


她凄惨的面容令我突然起了恻隐之心,我问她:“要怎么才能救你?”


她刚要说些什么,突然又惨叫了一声,冒出画纸的身体立刻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吸了回去。






6

若雪回来后,我迫不及待地向她打听那段文字的意思。


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说:“不知道你打哪找的这些文字,张教授查阅了很多资料才勉强翻译出来。”


她递给我一张纸:“这些文字类似于汉代的小篆,但又夹杂着一些生僻的字体,所以只能译出大概,不过封面上的三个字能够确定,‘比翼录’。”


“比翼录?”我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接过了那张纸,那段文字记载的,竟然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在汉代的一个偏远山区,生活着一群擅长蛊术的巫民。一个巫女爱上了外界一名男子,对方却因为她的身份拒绝了她的示爱。


巫女恼怒之下,便用蛊术炼制了一种奇特的画纸,以那个男子的鲜血为墨,将他画在纸上,他的灵魂就被永远禁锢在了画中,再也不能离开。


那个巫女临死之际,也让人蘸着她的鲜血把她画在男子旁边,这样她的灵魂就得到了永生,并能永远跟她爱的人在一起。


巫女的后代掌握了炼制画纸的方法,于是纷纷效仿先祖,用这种可怕的方式留下了那些不爱他们的人,同时在画上精心画出他们理想中的生活方式:林中漫步、湖中泛舟、亭间对酌……


这些禁锢灵魂的画纸由他们的后人一代代保管着,这个秘密也一代代传了下去,其中一代人把那些画纸装订成册,命名为“比翼录。”


“张教授说这些文字可能来自某种志怪小说”若雪见我看得入迷,埋怨道:“你怎么突然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了?整天不务正业的,有时间研究这些东西,不如多画点画。像你这样混日子,跟着你还有什么前途?”


一番话说得我心烦起来,忍不住嚷道:“嫌我没前途,那你去找个有前途的好了,整天唠唠叨叨的,烦不烦啊?”


若雪呼的一下子站起来,脸涨得通红:“林阳,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我现在就去找别人,你别后悔!”


我心里咯噔一下,马上后悔了,但死要面子的德性还是让我拉不下脸来哄她,眼睁睁地看着她冲出门去。






7

虽然气走了若雪,但我心里依然惦记着那本画册,它像寄生虫一样驻扎在我的脑子里,时时刻刻撕咬着我的神经。


自从知道了画册的秘密,我越发想知道画里的女人是谁,于是跟何松打听了秦姗医院的地址,赶去一看,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女人,和我在画上见到的一模一样。


我明白了,乔建平一定是利用先祖传下的这本《比翼录》,将秦姗的灵魂困在了画里,好让她离不开自己。


好变态的占有欲!


看到病床上那个原本美丽,现在却毫无生气的女子,我暗下决心一定要把她解救出来。


趁乔建平还没回来,晚上十二点我又去了阁楼,径直翻开了画册最后一页,问她:“我怎样才能救你?”


“烧了画册,我的灵魂就能摆脱它。”女子回答道。


“原来是这样。”我赶紧从身上摸出打火机,“啪”地一声打燃了火苗。


“你在干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吼,我吓得一激灵,打火机掉到了地上。


我仓皇回头,乔建平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站在了门口,我的心思都扑在画册上,竟然没有听到他开门的声音。


乔建平恶狠狠地举起一个画架朝我砸了过来,我躲闪不及,一下子被砸昏了过去。


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绑了起来,乔建平正拿着做雕塑的石膏往我身上涂抹,见我醒了。


他阴恻恻地一笑,指着墙角那个一人多高的雕像说:“上一个发现秘密的人已经被我做成雕像了,现在轮到你了……”


“建平……建平……”女子的声音突然从画册里传来。


乔建平愣了一下,随后惊喜地跑过去,对画中的人说:“秦姗,你是在叫我?”


“你不是说要和我在一起吗?”女子幽怨地说:“为什么又让我一个人待在画里?”


“我也想去陪你,但是,”乔建平迟疑地说:“我怕你不肯原谅我。”


“我不怪你了,我已经想明白了,自己最爱的人还是你,你快来陪我吧,我们一起在这里过神仙般的日子……”


一席话说得乔建平心花怒放,他连连点头,再也顾不上我,径自割破手腕用画笔蘸着鲜血开始在纸上画自己。


当他画完最后一笔,整个人像被抽空了灵魂一般倒在了地上。


“赶快烧掉画册!”秦姗突然声嘶力竭地喊道。


“原来你在骗我!”画中传来乔建平的怒吼。


……


画中响起了激烈的争吵声,但很快声音又消失了。


我挪到桌角,拼命磨手上的绳子,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终于挣脱了出来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楼下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我一惊,今天是周日,工作室是不开放的,谁会来这里呢?






8

我下楼开门一看,来人竟然是若雪。


“你怎么来了?”我惊诧地问。


“来还你钥匙。”她把我们出租屋的钥匙扔给我,冷冷地说:“我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今天就搬走,以后也别联系了。”


我见她手上果然提着一只行李箱,一下子就急了:“你先别急着走,咱们好好谈谈……”


“跟你这种人没什么好谈的。”她转身就要走,我一下子拽住她:“三年的感情,说断就断了?”


她回过头看着我,突然叹了口气:“实话告诉你吧,我已经爱上别人了,咱们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什么?”我一下子懵了:“你竟然背叛我?”


她似乎不想再纠缠下去,转身要走。我用力去抓她,挣扎中她的头撞到门把手上,昏了过去。


看到她的身体软绵绵地滑倒在地上,鲜血不断从伤口涌出来,我吓坏了,手忙脚乱地把她拖进屋里。


怎么办?


我呆呆地望着昏迷不醒的若雪,她要离开的事实像一根针一样戳在我的心上。


绝对不能让她离开我!


我的眼里凝出血光,缓缓转头望向阁楼,或许我可以借助那本《比翼录》……


我拿来画笔,浸入她的鲜血里,脸上露出了残忍决绝的笑。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留下若雪!


我打开画册,翻到后面空白的一页,开始满怀憧憬地描绘自己的比翼之梦。


然而,我并不知道,画上的人远没有看上去的那样和睦、快乐。每一页都充斥着争吵和抱怨——


“天天划船,都划了一千年了,烦不烦啊!”


“你以为我不烦吗?就算你美若天仙,一千年我也看烦了!”


“早知道当初就不留下你了,整天对着你的冷面孔,简直是种折磨!”


“你活该!”


这是画中人们共同的呼声,可惜没人听得见。


其实,世界上最大的悲哀,不是所爱的人离开了你。而是和一个不爱的人,永远在一起。






END






故事为原创虚构,切勿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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