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坚执锐,司马昭终于如愿再上沙场。引缰策马,千军万马前后呼应,放眼是猎猎长风,纵然曹爽从来没有给他好脸色,他心中也大呼过瘾。他知道终有一日,他手中的长枪会告诉那些把他当做太傅娇儿、把他踩在脚底下嗤笑的曹家诸将,他司马昭的军功不是躲在父兄的怀抱里哭来的!
所以当曹爽分派军务的时候,夏侯玄、邓飏都是领兵五万、两万,却不怀好意的轻笑着说不敢让太傅的公子上前线亲身犯险,让他驻扎兴势。夏侯玄倒是要带着他随他兵出骆谷。司马昭咬着牙,梗着脖子求他为马前先锋,曹爽仍是不允。
司马昭没有再强求,料想曹爽让他驻守肯定没安好心。果然,不到半夜,就听帐外火光骤起,有人高呼“蜀军劫营啦”。
司马昭拔剑而起,带着随身护卫冲出军帐,只见兵营喊杀声四起,兵马慌走,不分敌我。他冲前方众人喊道“坚守营地”“坚守营地”,却不料从斜后方一人一马突然挑着长枪就直刺过来。幸而临行前司马师留给他的这群护卫得力,当即隔开,将人挑翻下马,见形势不对,喊着“保护公子”,立刻将司马昭团团围在中间。
就在这一瞬,营帐后一支弩箭破空而来,司马昭还未来得及转身,身后的一名护卫许是听到了动静,移步到了箭口,替他挡下了这一箭。
弓弩手见一击未中,紧接着再放一箭。但这时司马昭的护卫已反应过来,飞刀劈断了来箭,砍中了暗处的弓弩手。那名护卫见状立刻带了一队人冲向营帐后方。
司马昭望着围在他身边的这些个个身手不凡、却只是大哥口中刚刚买来的三十个“家仆”,再望向敌人暗算的位置,心中疑窦丛生。
带头袭营的见计划失败,开始领兵撤退,这边曹爽给他留下的监军李胜才带人赶了过来,一来就叫众人快追。
司马昭虽还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却想着一动不如一静,大声喝止道,不能追,全军坚守不动!
他见那李胜回头望向他一脸气急败坏的样子,便知道前面肯定还有陷阱。
他们都当他是司马家的放荡子,没有带脑子、空有一腔野心欲望的次子,却不知道司马懿不用他、磨砺他,正是觉得他聪明过甚、花花心思太多!
蜀军还未攻破防线,却有人从后面掩杀;明明都被包围了,但李胜一来,所谓的蜀军却消失得一干二净。曹爽要玩把戏,好歹也做得像样些,一看就破的诡计拿出来简直丢人现眼!司马昭冷笑着看着那些穿着蜀军军服的尸体,没有一个活口可以给他盘问求证,便没有再逼问李胜,放他去了。
打发了曹爽的人,他转过身来,看向所谓的“家仆”,他们都说他们是洛阳城外的乡野小民,粗略会点骑射却能干净利落的斩杀曹爽的刺客,进府不久却能舍身挡箭......大哥和爹到底还瞒着他多少事呢......
他眼中精光闪过,问道,我们的人伤亡如何?
那名护卫回道,死一人,伤一人。
他听了暗暗点了点头,损失不是很重。
那名护卫迟疑了一会儿,却道,只是......有一个人不见了......
司马昭反问道,不见了?
那名护卫点了点头。司马昭不由得担心起来。
但曹爽那里迟迟都没有动静。司马昭猜测他肯定是没有从那个护卫的口里得到答案。但即使那个人没有松口,曹爽肯定也不会就此作罢,这里还有二十八个人呢,谁又能保证每个人都像被抓的那个一样守口如瓶呢?
他坐立难安,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可以以绝后患了。
他把护卫召集到了一起,问他们,你们真的对我们司马家无比忠诚、万死不辞吗?
那些护卫没有多余的话,只是拉起了衣袖,当他看到他们手臂上烙印的誓言,终于确信他们就是司马家养的死士。
他点了点头,用力抓着他们的肩,道,兄弟,我孤身一人在曹营,是我救不了你们。
护卫们却无比坚定,道,只要能保护公子,让我们做什么都行。
当李胜带人来拿这些护卫刑讯的时候,看到了28具尸体。
司马昭看着他一脸的诧异、惧怕、疑惑,冷笑着道,他们诽谤大将军不战而退,虽是我的家奴,但军令如山,我也不能徇私枉法。
他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那些到死都毫不变色、依然坚毅的脸,眸光闪烁。他们这一死,也是值了,一是让曹爽从他这里抓不到实证,二是检测了爹和大哥培养的这些死士是否忠心。
他也有点可惜他们就这样死了,但是,想想他们虽然忠心,却不唯他是主,也就没有多少可惜了。
更多的是失落和不平吧,如果不是这次出征,他都不知道原来看起来那么胆小忠厚、循规守法的父亲还私养了死士,而像他们这样的死士还有多少、在哪里,他作为司马家的人,却一无所知。
对父亲来说,是不是只有大哥才是可靠的、才是值得信赖的、才是司马家的?
不知不觉,他捏紧了拳头。
司马师倒是一心为司马昭好,却没想到险些又“好心办了坏事”。
好在他并不知道司马昭在军中的详情,他拜托夏侯玄有事一定要送信回来,夏侯玄既然一直没有消息,他自然以为司马昭在他手下过得平安无事。若是让他知道司马昭被半夜袭营放冷箭,还把他精心安排的死士都给杀了,估计司马师牵马就会赶上大军。
夏侯徽常笑他爹爹当得好是因为把昭儿当孩子带,有经验了。司马师知道她话里的意思是老把昭儿当小孩,担心过多,也管束过多了。
想起自己在昭儿面前唠唠叨叨的样子,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低头看着在他身旁午觉睡得正酣的夏侯徽,心里宠溺的腹诽她最会拐着弯损人、劝人。嘴角挂着笑,仍是替她轻轻的掌着扇子扇风,又伸手抚了抚她乱了的鬓发。
听了听外面夏蝉吵得那么欢快,不知道她怎么能睡得这么沉的。
这时,门轻轻的叩了两声,他回头望去,屏风外影影绰绰的似乎是云翠。
他便轻轻放下了扇子,正慢慢的起身,夏侯徽许是感到风停了,眼睛都没睁,惺忪间也不知道是梦是醒,嘟嘟囔囔的喊道,子元......
司马师见状不由好笑,轻声道,我有事去一趟,你先睡着,我等会儿回来给你扇风......
夏侯徽从鼻子拖了个“嗯”,翻身继续睡去了。
司马师出来,云翠便道,后门有个卖布的说是大公子您要买布?
司马师了然,哦了一声,道,夫人生辰快到了,我选匹布给她做身衣裳,你别到处嚷嚷......
云翠笑了笑,道,是。
司马师到了后门,见到来人,即使是在家里也仍忍不住四下打量了一番,才翻看起布匹,从中拿出汲布给他下个月的粮草耗费及所需。
他把汲布写的绢布塞到袖兜里,才看起布匹的花色,认真挑拣一番,选了一匹,便让卖布的离开,自己回房。
买布的不止是给夫人买布,卖布的当然也不止是卖布的那么简单。
司马伦就像蛰伏在司马家的蛇,在暗处观察着每一个人的动向,他觉得父亲和大哥有秘密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特别留神大哥的动静。这日见他竟然亲自出来买布,眉头便皱了起来。给谁买做什么用他是不清楚,但他知道肯定不寻常。
所以见那卖布的走了,大哥还在关门,他心里急得很,若是要等大哥离开只怕那个卖布的早走远了。
他跺了跺脚,便从上次给司马懿报信的那个狗洞里钻了出去。跑到后门的巷子,起先没有找到人还挺着急,急忙又赶到长街上,刚好看到那个卖布的转弯,才落下心来,疾步跟了上去......
司马伦小心谨慎竟一路跟到了北邙山......
这个惊天秘密,司马昭一回来,他却告诉了他。不过,他却没有提司马懿,只是说大哥在北邙山中藏了兵。
司马昭听了,果然没有吃惊,只是问他怎么知道的,都告诉了谁,为什么连他娘都没说,偏偏跟他讲。
司马伦看着司马昭的眼睛,道,因为,我相信将来保护司马家的,是二哥。
听到他的话,他看到司马昭眼里隐藏的喜悦和欣慰。
大概是真的拿他当自己人,司马昭跟他说以后他在朝当值,不能时时在家,让他帮他盯着大哥。
司马伦心里也窃喜,曾经那么密不可分的兄弟,曾经都把他和他娘当成眼中钉而同仇敌忾的兄弟,终于要开始撕裂了。
他用力的点着头说,我明白。而后,想了想,他又补充道,还有大嫂。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要开始对付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他看到司马昭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和犹疑,不再看他,端起手中的酒猛喝了一口。
也许那一刻他的心里是纠结的,但最终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