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爷爷领我去把京戏看
看见那舞台上面好多大花脸
红白黄绿蓝咧嘴又瞪眼
一边唱一边喊 哇呀呀呀呀
好像炸雷 叽叽喳喳震响在耳边
……
每当听到这首戏曲和流行音乐混搭的歌曲《说唱脸谱》,我就会想起爷爷。
爷爷是个京戏迷,要搁现在一准儿的京粉儿。
爷爷是县政府招待所的厨师长,厨艺在当地很有名,经常接待一些县里和市里的领导,我在当地的报纸上还看到过他的大头像和介绍。
那时候爷爷工资不算低,但是要养活一大家子人还是有点儿捉襟见肘。
所以像用蒜苔帽儿、芹菜叶儿做的菜就会经常出现在家里的饭桌上。
招待当官的讲究,这些东西是不用的,扔掉了又太可惜,爷爷就把它带回家自用, 一大家子吃的有滋有味儿。
爷爷得到的最大福利就是能领到免费的京戏票,晚上的时候带着我们去县城唯一的大剧院看唱戏,座位一准儿的是靠前的第二排中间位置。
那个位置可以说是看戏的最佳位置。
坐在台下,不偏不倚能把台上的大花脸,青衣,老旦,花旦,看的清清楚楚,唱腔儿,打板儿,锣鼓声儿也听得震耳欲聋。
那时候的娱乐方式比较单一,所以剧院往往场场爆满,有好多人是站着看戏的。
台上的演员哼腔拿调儿,一步三摇, 翻滚打斗,挤眉弄眼。台下的观众翘首伸颈,拼了命鼓掌,连连叫好。卖瓜子儿的小贩儿,拿烟送水的门童,往来穿梭,热闹非凡。
等看完一场戏已经很晚了,我困的走不了路,爷爷就把我驮在背上背回家。往往是到家后,我迷迷瞪瞪的睁开眼,以为自己还在戏院看戏呢!
爷爷当过八路军,不过后来当逃兵退了伍。据爷爷自己说当逃兵是因为怕死。
一次战役后,爷爷和几个战友被日本鬼子追赶到一个村子里,他和后院儿的大胖儿爷爷跑到一户人家躲到了一个草苫子底下。
爷爷说他当时确实听到了鬼子走近草苫子的脚步声,吓得他们俩浑身发抖,心里想,这下一定完了,完了。谁知道脚步声在草苫子旁边停住,竟然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追去!
爷爷和大胖儿爷爷幸运的逃过一命。
后来他和大胖儿爷爷越想越害怕,就当逃兵回了县城,还做了前后邻居。
我很感慨爷爷的那次惊险,又觉得被吓得浑身发抖是不是真的?
就问爷爷:
电影里演的八路军怎么见到日本鬼子一点都不害怕呢?
爷爷狡辩说:
电影里的八路军遇到鬼子进村儿扫荡不也得藏起来吗?
我又问:
你们浑身发抖,日本鬼子看不到草苫子也抖吗?
爷爷反问:
看到草苫子发抖,你爷爷还能活到今天吗?敌强我弱,我和你大胖爷爷儿是斗智,而不斗勇!
我想了想也是,如果日本鬼子看到草苫子发抖,我还能有爷爷吗?
或许那会儿日本鬼子眼睛真的瞎了吧?要不就是菩萨显灵了!
爷爷一点都不重男轻女,对我很大方,奶奶好像更喜欢男孩儿。那时候小学门口经常有挎个篮子卖小糖人儿的,推个小车拎个铜勺儿做糖画的,一分钱买一颗小糖人儿,放到嘴里一含一一倍儿甜。
我经常去找爷爷要零钱,为了不让奶奶知道,就常常在他下班的路上等他。一等就是大半天,远远的听到爷爷哼着京曲儿走过来,我冷不丁从藏身的小胡同蹿出来站到他面前。
爷爷很少细问,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嘴又馋啦"!就从外侧裤兜儿里掏出两毛钱给我。
两毛钱在那时候已经是巨款啦,就是这两毛钱让我在小伙伴儿中成了富户,他们经常一分、二分的向我借了去买糖人儿和冰棍儿。有时候还,有时候不还。
为什么我不去找妈妈要钱呢?
因为妈妈那怕给上我五分钱,都要拿出一块儿布,用针线缝在我的裤衩上,然后把五分钱放进小兜兜里,再密密的把口儿缝上。
下课的时候,每次我想去买糖人,都要先跑到厕所把裤衩上的小布兜拆开,取出钱再急匆匆的跑去学校门口。往往是正跑在路上就被上课铃声截住,又往回跑。急得我只想掉眼泪,整节课都听不好。
从那儿以后我很少找妈妈要钱,因为找爷爷要零钱没有缝裤衩兜儿这个麻烦事儿,也不用急匆匆的奔跑在厕所和买糖人的路上……
后来上了高中、大专,回家的少了,去看爷爷奶奶的时候,奶奶就会在一旁唠叨我白眼儿狼啦,小时候白管你那么多啦,都忘了爷爷天天背你去看戏啦……
我乐呵呵的听着,也不作答也不反驳,只是嗤嗤地笑。
我怎么能忘记呢?怎么能忘记爷爷一手打着手电筒一手托着后背上的我,高一脚低一脚的往家走呢?怎么能忘记爷爷一边儿看戏一边给我讲戏曲里的人物呢?又怎么能忘记是爷爷让我成了兜里经常揣着一毛钱两毛钱的富户呢?
如果没有爷爷背我去看戏,我怎么能知道是崔夫人怒打了红娘,苏三身扛枷锁去会王金龙,包公伸张正义怒斩了陈世美,王宝钏为等薛平贵苦住了寒窑18年?
看着面容渐老,腿脚儿已经很不利索的爷爷,我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那次回去看爷爷,我问他最想吃点儿什么?他说最想吃xx家打得火烧。
扁担火烧是我们威县的一种特色小吃,软心酥皮,里嫩外焦,长长的呈扁担状,将揉进了油盐搓好形状的面胚子贴在倒扣的大铁锅里,炉子下面架上大根的柴火烤出来的。
xx家的火烧是不外卖的,只有在他家饭店吃饭才可以有限量的等到吃到。
我就打电话给在那里吃饭的朋友,让他从为数不多的火烧里留下两个带了回来。
看着爷爷一口一口吃得很香,可是咀嚼的却很慢很慢,我的眼泪忍不住又上来了。
直到爷爷吃完了半个,说已经吃不下了,我才意识到爷爷真的老了,我以为他的胃口还像原来那么好,能一口气吃下两个呢!
爷爷是活到87岁去世的,也算寿终正寝比较长寿了。
爷爷再也不能带我去看戏了。
可是我仍然保留着对戏曲的一份热爱。
有时候去直隶大剧院看看戏,听听相声,感受一下那久违了的小时候大戏院的味道。
这时候就仿佛又回到了爷爷天天背我去看戏的日子。
回来的路上也总爱播放那首由阎肃老先生作词谢津演唱的怎么听也听不烦的歌儿:
那一天爷爷领我去把京戏看
看见那舞台上面好多大花脸
红白黄绿蓝咧嘴又瞪眼
一边唱一边喊 哇呀呀呀
好像炸雷叽叽喳喳震响在耳边
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
红脸的关公战长沙
黄脸的典韦 白脸的曹操
黑脸的张飞 叫喳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