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佛道在贤孝中相遇:观音度吕祖

观音度吕祖

熟悉我作品的朋友,会很熟悉今天讲的这首《吕祖买药》。我的故乡凉州有一种历史悠久的民间曲艺,叫贤孝。贤孝里面有很多有意思的内容,今天讲的这首贤孝,就是其中很典型的一首曲子。它讲的是吕洞宾的故事,所以,里面有很多关于内丹修炼的窍诀。从这首贤孝之中,或许大家也可以感受到中国道教文化的伟大。

这首歌中的吕祖就是吕洞宾,他卖的是什么药呢?只是寻常的中药,这个故事不寻常的地方,在于他遇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来卖四副很奇怪的药,然后借配药对他进行了点化。

有趣的是,这首贤孝很像后来的意识流小说,一开始就是吕洞宾在自述:

我说那个黄粱一梦退凡心,西娘本是无道君,老夫受尽千般苦,才封东土吕真人。贫道姓吕名岩,字洞宾,别号又叫纯阳子,想当年唐室驾前为臣,考中了两榜进士。因是时,朝中尽出奸党逆贼,陷害了忠良不少。那一日,我在大柳树下的蒲团上打坐,梦到了一个黄脸道人,他自称他是钟离呀,他说我为臣的不久长了,又说我为父的不到头了。因此上,我才看破了红尘花花世界,拜钟离为师。老夫受尽千般饥苦,万般疾难,玉帝闻听大喜,才封我是一个雷部之道人……

说明

这是整首贤孝的起调,把故事背景交待了一下,然后进入主题。

有一年三月初三,适逢王母过生日请客,天下所有神仙都要参加,其中就包括中八洞神仙——吕洞宾、钟离权、铁拐李、张果老、曹国舅、蓝采和、何仙姑和韩湘子。吕洞宾当时还是仙界的干部,叫雷部道人,也就是掌管雷部的仙人。这跟传说中不太一样,是贤孝中的说法。在贤孝的故事之中,仙界分为好几个部门,很像现在的文化部、国防部等等,就跟我们的政府一样。

话说,八位神仙接到通知之后,就到王母娘娘的斗牛宫去拜寿——这个宫殿的名字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叫斗牛宫,有点西班牙斗牛士的味道。王母娘娘的火气也确实挺大的,就在这一天,八仙醉酒之后,她就跟吕洞宾吵起来了。

当时,八仙全都喝醉了,还唱了一首叫《五更词》的道歌——也就是我们今天要讲解的那首道歌——讲了他们是如何修炼成仙的。王母一听很不高兴,马上呵斥八仙,叫他们不要往下唱了,但这时八仙已经醉倒了。

我很小的时候就听过这首道歌,当时就觉得很好奇,很想知道它究竟泄露了什么天机。长大之后,我开始修炼,明白之后,再听这首贤孝,才知道它原来真的泄露了天机,把凡夫修仙得道的很多秘密都说出来了。后来,我专门问了唱这首贤孝的盲艺人,盲艺人却说,他不知道歌里有什么天机。我又问他,你既然不知道,怎么一直说它泄露了天机呢?盲艺人说,这是老祖宗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说法。所以,贤孝很有意思,艺人们唱了不知道多少代,也不知道自己怀揣着成仙的宝贝,始终过着凡夫的日子,很有意思。所以,我们不能用流行歌曲的标准,去衡量贤孝这类民间艺术的价值。在其中,你可能会发现很多令你瞠目结舌的东西。

我们继续讲吕洞宾的故事。

王母娘娘看到八仙醉得一塌糊涂,就很不高兴地说:“你们八仙平时道貌岸然,现在醉成这个样子,还把天机给泄露了,‘酒色财气’真不是好东西。我要把这四个字从红尘里一笔勾销。”结果这句话给吕洞宾听到了,他虽然醉了,但意识还算清醒,就对王母娘娘说,王母,莫可莫可。王母问他哪个莫可?他就开始跟王母辩论:“酒是凡间酒,日每间不用口;色是凡间色,牡丹花日日开;气是凡间气,争与忍让是谁……”

说明

他的意思是,喝酒是沟通感情,有了酒就不用多说话了。吕洞宾为什么要维护酒色财气?因为中八仙好酒。

然后他接着说:

“王母,人不贪酒就没有礼仪,人不贪色世上人稀,人不贪财没有贫富,人不贪气谁把人欺?”就是说,不懂敬酒人就没有礼仪,人不贪色世间就没有人了,人不贪钱世间哪有贫富之分,天下有这么多人都在欺人,大家都贪气,你能把它一笔勾销吗?

王母听了勃然大怒,说,“大胆吕洞宾,你是个酒色财气之仙,我要把你贬到杭州去!”吕洞宾反驳她说:“王母,你说我是酒色财气之仙,怎么你的斗牛宫里也样样都有?”王母不承认,吕洞宾就接着唱道:“口尊一声王母啊,你说你就不贪酒,为什么众八仙醉倒在你宫门口?口尊一声王母啊,你说你就不贪色,那你的九天玄女打何处得?口尊一声王母啊,你说你就不贪财,你头上的金银凤冠从哪里来?口尊一声王母啊,你说你就不贪气,为什么要把贫道吕纯阳一顿革条就革出去?”意思是,你要是不贪酒,哪来的那么多酒,让我们醉倒在你的宫门口?你要是不贪色,你的九个女儿从哪里来?你要是不贪财,你怎么会有金银凤冠戴?你要是不贪气,为啥要把我吕洞宾给赶出去?王母实在辩不过他,就直接把他贬到凡间,让他修仙访道去了。还说,你不把天下的节妇烈女、忠臣良将都度化成仙,就不要回来,在杭州凉快去吧。

观音菩萨听说之后非常担心,害怕花花世界会迷了吕祖,那么吕祖就再也回不了仙界了。于是,菩萨在杭州街头变出一间药店,自己当掌柜,让善财童子做账房先生,吕祖来买药的时候,她就借机度化了吕祖。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吕洞宾是道教人物,观音菩萨是佛教人物,但两个人却发生了一段佛家度道家的故事。这是凉州文化很有意思的一个地方。在凉州,佛道之间没有明显的界限——当然,也许中国文化都是这样,我在杭州也听到了类似的曲子,艺人用的是三弦子合奏,但曲子的内容不一样。

我们继续说观音菩萨是怎么度化吕洞宾的。

吕祖看到菩萨开的药店之后,两者就发生了以下对话:

吕祖问观音菩萨:“你这里卖的是什么药啊?”观音菩萨说:“一卖家祸散,二卖顺气丸,三卖消毒饮,四卖化气丹。”家祸散,就是家中的灾祸全部消散;顺气丸,就是把一口恶气顺下去;消毒饮,就是把贪嗔痴慢妒这五毒——心灵之毒给消除掉;化气丹,就是从此不再生气。

吕祖又问,这四味药是怎么制成的呢?观音菩萨说:“用本分四两,孝顺三钱,老实做个引子,好肚肠放上一条。再把它们放到容人案上切,放到宽心锅里炒,放到三思箩儿里箩,然后用蜂蜜团成菩提子大的药丸,再放到文火上将它烘干。每天吃一丸,保证你一切灾祸消散。”

吕洞宾一听,知道这个老板不简单。她说的都是为人处世的道理,是教人如何修道的。但他没想到是观音菩萨,还以为是狐狸精在耍弄他,于是拿起二龙宝剑,就抛上空中,让宝剑去杀那卖药人。观音菩萨一下收了宝剑,还训斥了吕洞宾一番,说他狂慧等等。这时,吕祖突然就看破了红尘,还唱了一首道歌。这首曲子的歌词写得特别好,以前我经常唱:

吕纯阳一屁股就歪坐到黄沙坑,

低头啊垂泪我好伤心,

我以为是狐狸妖精耍笑我吕洞宾,

谁料想是观音菩萨指点为了回上我的碧天洞。

天也空来哟地也空,

唯有日月转西东;

山也空来哟水也空,

山水相连到处通;

朝也空来哟国也空,

紫禁城换过了多少主人公;

母也空来哟女也空,

只不过临危头顶那么三尺青;

父也空来哟子也空,

只不过在亡灵面前假哭几声;

我说那珠宝玉器一起空,

金钱财宝一起空,

世人如果知道这个空空意,

何不到碧天洞中去修行。

你看那西天路上一只鹅,

口含灵芝念弥陀,

扁毛都知道这个修行意,

难道人吃五谷还就不念佛……

这就是《吕祖买药》的故事背景。

节选《老子的心事——雪煮<道德经>第一辑》雪漠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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