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一行第二个Dream,即是拜谒犹太人大屠杀纪念碑群。自中学时期历史书上看到后,只要想起它,就有无数整齐排列的碑群在脑海上下涌动,久久不得消停。大概也是它,我第一次意识到什么是美好的设计。
纪念碑群同著名的议会大厦和勃来登堡门相邻,走过勃来登堡门,远观议会大厦,而向左拐几百米,纪念碑群即出现在右手边。
之前跟着谷歌地图错误的走了不少路,甚至方向都弄反了,而距离开的时间也越来越近,不想仅仅打卡式的看完纪念碑,又不想错过去莱比锡的巴士,还需要提前长途转地铁寻找巴士站,心中焦急不已。
那是一个晴天,短衣短裤背着满满行李的我,正汗流浃背地擦拭额头的汗珠,跟着谷歌地图显示地扭头向左,街道对面突然出现了高低起伏的灰白色石块(或者说是石棺,我至今相信每个厚重的石块都代表着逝者的魂灵),连成一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深吸一口气,瞳孔微微放大,我知道我到了。我弯下腰,手臂撑着大腿,透过零星飞逝的汽车看过去,旁若无人地兀自大笑。我不知道怎么描述当时的感受,仿佛是到达了自己的归宿,或许是因为每个人最终都会走向死亡的缘故吧。
做了个深呼吸,平复心情,看了看车,我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面前的石块是低矮的,放眼望去,越到中央石块越高,而后渐渐低矮一直延伸至边缘处。
从一个路口进去,随着左右的高墙越来越高,在仅两人宽的狭缝里,整个人慢慢被压迫,呼吸变得困难,驻足抬头向上望去,天空也被压迫成长条状。突然有脚步声响起,靠得越来越近,呼吸似乎都屏住了。一个人孤寂地行走是一个享受的过程,你可以驻足对着墙壁思考,也可以旁若无人地在无数石块间漫无目的地行走。这个时候是最不愿被打扰的,而随后脚步声却又渐渐走远了。鳞次栉比的石块间隔排开,四周都是相通的,是一个只要向边缘走就能走出去的迷宫,狭窄的时间空间里,有太多可能性。
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走出去之后,驻足欣赏这闪着光的美丽,却总感觉缺少什么。心中有股力量驱使我跳上去,一如当初在岳麓山顶,面对夜幕下的灯火通明的长沙城,也有股力量驱使着我大吼一声。而碑群也吸引我,告诉我要跟随自己内心。我犹豫片刻,一个箭步,跳跃上了一个低矮的石块,随着自己的增高,兴奋感驱使我不断跨越。一连跨越几个石块后,适可而止。这种兴奋不同于立于山顶的豪情万丈,它是立于文化、道德和死亡之上的,你要无视他人的误解,超越对于死亡的敬仰,跨越文化的理解。我怀揣着对死亡的敬仰,对死者的尊敬,对和平的向往,站在纪念碑上,放眼望去,高低起伏的碑群仿若内心的波澜壮阔。
我最终还是没有直抒胸臆地大吼,感性如我,这时候也是被悲伤和感动折磨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了。我赶紧跳下,免得被人背后指指点点,说亚裔的不是。
走之前不舍的望着排列纵横的纪念碑群,仿佛就是无数亡魂,他们开放胸怀,融入你,融入城市,和碑群一起长存于世,教导大家勿忘历史,向往和平。
从勃来登堡们,沿途路过议会大厦,再到纪念碑群,这三个景点给我的感受就是开放。权力象征的国会大厦也是可以提前预约参观的,当走上大厦顶端的半圆形玻璃圆拱时,你甚至可以透过玻璃看到脚下正在议会的议员们。它们都融入了这个城市。
今年二月份前往南京,也是专程去了趟南京大屠杀纪念馆,作为中国人到南京一定要去拜谒才是。然而下午去时却发现已过闭馆时间,便将第二天也就是最后一个上午的行程推掉,前往纪念馆。从入口到出口,参观路线全都安排好了,你只能跟随着设计好的路,看设计好的展览。入口处亡魂化作宇宙中星辰的多媒体动效倒是最震撼,象征意义浓厚。一个个名字沿着墙向上飘去,渐渐变小,直至化作星辰,在天花板一闪一闪,不时还有星辰坠落,掉落在地激起涟漪。我们中国人尤其愿将死者比作天上星辰,永远照耀保佑着华夏和生者。
仅从建筑设计的角度出发,全程还是中国式的博物馆、纪念馆的史料展,甚至直接将坑杀的尸骨赤裸裸的展示出来。人流涌动,朝着一个方向慢慢前行,默不作声,时有小孩欢声笑语,便冷眼相对。走完全程,内心是无比悲伤的,从入馆处一个个痛苦的雕塑到无尽的令人发指的史料,对始作俑者和战争是痛恨的,更多的感受,就是恨。不少人肯定想着恨不得现在就打过去,恨不得抽筋扒皮,可和平呢?
最近重拾记忆,有所感想。同样是控诉战争的大屠杀纪念,一个是开放式的碑群,一个是封闭式的纪念馆,柏林的纪念碑群化作城市中的一景。从建筑设计角度来说,更具有轰击力。它注重了生者与死者之间的平衡,诚然,死者为大,国耻为重,但生者也需要继续生活,未来需要更加美好。开放式的碑群或许更有死者已矣,生者当谨记在心,不忘历史,向往和平之意。
如前文所说,中学时第一次意识什么是美好的设计。意识到是带有思考的,年少的我在历史书前进行了人生中第一次对于设计的思考——好设计需融于生活,给人们以美好。
愿死者长存,历史不再重现,世界和平。
作于2018.4.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