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伙子,天天骑车到处转悠,他记得你,说是你的小学同学,好几次问起过你。”爸爸不止一次跟我提起巧,我并不以为意。我和他不算熟识,我是当年所谓的“尖子生”,众星拱月,坐在前三排。而他呢?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我不记得自己是否跟他说过话。他似乎很安静,总是呆在自己的位置上,有时候趴着睡觉,有时也静坐着,脸上隐约挂着清澈腼腆的笑容。
客观地讲,巧是个长得挺好看的男孩,皮肤白皙,眉目清秀,单看外表,丝毫看不出他有任何智力缺陷。关于他的记忆,真的很少很少。但是,在心里残存些微的感觉,那是怜惜与同情。记得那会儿听小伙伴说起过他,他并非天生智力不足,而是被他爸爸打的。我还记得有次经过他家门口,曾亲眼看到他爸对着他大呼小叫,然后将一个不锈钢脸盆狠狠地往他头上砸。
这些年来,我有时也会在街上遇到他。他骑着三轮车从我身边呼啸而过,但从未与我打招呼,我以为他早就不记得我了。时光悠然溜走,我已经从一个小女孩变成一个中年妇女,而他似乎一直都是少年的模样,头发浓密,体态清瘦,连神色也与儿时一般无二。只是,细看时,会发现他那口雪白的牙齿变得暗黄参差。原来,他终究也慢慢变老了。
爸爸说,不管严寒还是酷暑,巧总是骑着那辆三轮车,在大街小巷来回穿梭。其实也不难理解的,大人不屑与他作伴,小孩不愿为他作伴,为挨过日复一日的时光,他总得给自己寻些乐子。在车上飞驰,他可以享受刹那的自由与控制感。所以,这次遇到他时,他正骑在车上。
他停车跟我妈妈打招呼。我惊诧地发现,他前面的头发已悉数掉光,整个人瘦得几乎脱形,额上刻上了深深地纹路。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呢?印象中,恍惚还是少年模样。
他与妈妈先聊几句,然后问我:“你是夏吗?”
“嗯,我是。”
“你……长大了……呵呵……”
“那肯定,我们是同学,我肯定和你一起长的呀。”我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对他笑了笑。
末了,妈妈再三叮嘱他,腿脚不好,切莫到处骑车晃悠,要好好在家呆着,乖乖休息。
“我……已经没有爸爸了……”临走前,他突然哽咽着说出这样一句话,眼里是浓重的哀伤。不知道,他清不清楚,自己悲怆的人生很大一部分源于父亲的暴虐。
巧走远后,妈妈说他这两年不知怎的,腿脚突然不行了,站不稳,一站就摔倒,整个人也突然消瘦衰老了。
“多可惜,好好的一个孩子。看他这样子,估计也是活不久长了吧……”妈妈感慨不已,我的心突然抽痛了一下——他为什么突然跟我打招呼了?难道,是在向我告别吗?
望着巧消失的小巷,夕阳投下一片明亮的昏黄,恰似一场绚烂的落幕。这一生,会有多少人从生命中进进出出,又有多少人从身旁擦身而过,终究,还是得独自咀嚼属于一个人的悲欢离合。
巧,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以前,我没有想过要问,如今,我再也不敢问。我希望你余生温暖,然而我知,那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