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很多情绪都会在不经意间被潜藏,极力压制不好的情绪,极力放出好的情绪,比如极致的喜也许是极致的悲的幻境,极致的和谐也许是极致的动荡的幻境,这是正常且普遍的现象,是生物们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就好像观看电影,介绍中明明说它是部喜剧,可看到最后你却发现它哪里是喜剧,它比悲剧还要悲凉。可周边的人都在笑,为滑稽的演技,为搞怪的台词,为电影里的各种不合时宜。于是你迷茫了,你觉得那些人麻木不仁,没有真心、没用真情,你觉得他们的世界观太过浅薄,还不足以参透生活,而你和他们不是同一类人,你会为一片落叶感伤,会为屋外角落的小堆融雪惋惜,会叹生命的稍纵即逝,会感人世的悲欢离合,总之,你的感官优于常人,你看得到生活的实质。可是,你也会发现笑声笼罩下的你根本就不敢随心哭泣,那样会凸显出你的另类,会被人看不起,叫人笑话,于是,你一违心便笑出了声。笑着笑着,你便和周围的人愈发相似了,你成功融入了你本无心融入的人群,你们成了一体,没了间隙。后来,每当你回想起那部电影时,你总是分不清它到底是喜还是悲,你只记得自己看过那部电影并且笑得很欢,于是你有些觉得那应该是部喜剧,但为了进一步确定,你会打开自己的电脑,再次查阅关于那部电影的文字介绍,“喜剧”二字赫然立于眼前。就这样,你彻底相信了,相信自己确实观看了一部喜剧,一部有趣的喜剧。至于那些潜意识下生出的种种悲凉你再也感受不到,因此不会想到要将之释放出去,它们只好在你体内累积,一点一滴,没有声息。
伸手抚过眼角,有些湿润,不是雨,而是泪。我好像,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不小心流了些泪。
“醒醒吧,我的孩子!求求你,醒过来,看看爸爸和妈妈好不好?”
好像不只是我在哭。我又听见了哭泣声,似乎就在我的耳旁响起,我看见一个女孩,躺在床上,有个女人在为她哭泣。当我想要再看清楚一些的时候,一片白将我和他们阻隔,让我无法靠近。
停下步伐,我跌坐在曼珠沙华丛中,心中万千情绪翻飞,却没有一个情绪能够准确形容我的心情。躺下身,朝上仰望。这个地方,连天都是红的。
“你……”德国牧羊犬的声音,他好像就在我旁边。
“我走不动了,有点累。”我轻声说,不再思考其他东西,只想好好休息一下。“我们,能休息一下下吗?”我说。
“上来!”德国牧羊犬的声音。
“我背你!”还是德国牧羊犬的声音。
睁眼,高傲不易亲近的德国牧羊犬竟匍匐在我身旁的曼珠沙华丛中,主动提出背我走过花海。
“不用了,这个地方,我想,我们是走不出去了吧。”我笑,有些感激,但始终没有什么力气。
“上来!”德国牧羊犬没有责备我此刻的懦弱,而是二话不说,用嘴将我叼到他的背上,带我继续行进。
一晃神,我竟想起了麋鹿先生,他是那样的温暖、绅士,让我安心。我轻轻环抱住德国牧羊犬的颈部,发现,德国牧羊犬的毛发也是温暖的。
“别睡,看那里!”
就要入睡的什么时刻,我好像又听见了德国牧羊犬的声音,那个声音,很是温柔,将我从睡梦边缘唤醒。缓缓睁眼,猛一闭眼,再次睁眼。
浓密的红中,凸显出一口古井,一只黑色乌鸦立于井口。当我看向那个地方的刹那,古井如同重获生命般,张大了井口,吸引着周边曼珠沙华朝它汇集,然后将曼珠沙华吞噬。而曼珠沙华的生与灭似乎是没有穷尽的,只见上一簇曼珠沙华被活活吸走,下一簇便又绽出,娇艳盛放,填补空缺。井口上端聚集的曼珠沙华越来越多,它们飞速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无声坠入井底。黑色乌鸦突然展翅直直飞于古井上端,然后掉头,朝井口疾速俯冲。
“凉,不要!”我高呼,从德国牧羊犬的背上滑落在地。顾不得是否摔伤,我踉跄地朝古井奔去。此时的我,心中只剩一个想法:阻止乌鸦继续下坠。
“不要!”当我赶到古井时,那只乌鸦已不见踪影,古井也停止了贪婪的吞噬,曼珠沙华不再奋力生长。一切如到来时一般,重归平静。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我独自坐在井口,轻抚井口有些年岁的墨绿青苔,一遍一遍回想。
已经赶到古井的德国牧羊犬匍匐在我身旁,任我安静回想。不时同我说些话。
“你刚才……是不是叫了声……凉?”
“凉?是吧。”
“凉是谁?”
“凉是谁?是谁呢?”
“仔细想想看!”
“仔细想想。哦,是个人,是个女人。不,是个……是个女孩!”
“还有呢?”
“还有?还有什么?”
“再想想!”
“再想想。”
“我迷路了,我在哭,我碰见了她,她帮我找到家。我去找她,暗暗的屋子里,我一个人在说话,她在听。出现了一个男人,他和凉带我出去了,他开车很快,我好总是在偷看他……”
“那个男人是谁?”
“那个男人是……是……是谁呢?”
“是谁呢?”
“哦,是夜!是陆子夜!”
古井消失,漫无天际的红褪去,时空迅速转换,我又回到森林。木屋里,舞动的水母,歌唱的萤火虫,站在角落的小头乌贼……奋力发着光,默契配合,转换出不同色彩。森林居民们借着美丽的光,继续着舞会。
“小蓝鱼,你刚刚跑去哪了,灰狼大哥哥为了你特意来参加舞会了呢!”白兔妹妹突然牵起我的手,喊道:“灰狼大哥哥,看,小蓝鱼在这里!”
植物、动物中,我看见一条灰色的、闪有凶光却不失友善的狼朝我走来。他对我说:“我回来了!”
“你……回来了!”我一眼便已确定他就是真正的灰狼,森林的灰狼。他竟然,真的回来了,完好无缺地站在我的面前。虽然不知道这段时日他到底去了哪里,又经历了些什么,但那些已经不重要了,他回来了就好。“欢迎回来!”我说。
“谢谢你,小蓝鱼!”
我看见灰狼在对我笑,于是我也回他以笑。当我想靠他再近些的时候,我的身体却不受控制的离灰狼越来越远。我,竟没有通过意念,再次不受控制地经历时空的转换,回到了我的海洋。
“小丑鱼!”
“小丑鱼!”
“小丑鱼!”
我大声呼唤我的小丑鱼,我找遍竹楼,走遍海洋,却怎么也寻不到小丑鱼的踪影。我突然想到德国牧羊犬,一直陪伴我左右的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见了踪影,于是我开始呼喊他,寻找他,却仍寻不出结果。海的亮度由白转黑,又由黑变白,我日夜不停地寻找着小丑鱼和德国牧羊犬,身体愈发疲倦,我终于不再呼喊,也不再奔走寻觅。我,静静地坐在竹楼外的一棵新生小树旁,有风吹过,吹得我有些冷,有些孤单,有些困倦。
“醒来吧,我的孩子!”
“求求你,睁开眼睛吧!”
谁又在哭泣?在我耳旁哭泣?
谁在呼唤?被呼唤的又是谁呢?
刺目的红漫过全身,遮蔽视线。张嘴,挣扎,无法呼吸,仿若窒息。
如此寒冷。
努力睁眼。迫切想要看清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