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轻音乐闹铃缓缓响起。范若诗卡在床上翻了个身,稍作停顿,揉揉眼,双手高举过头伸个懒腰,顺势坐了起来。
范若诗卡从不在起床这件事上做耽搁,她觉得这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刻。
她穿上拖鞋,进卫生间洗漱、更衣,又步至梳妆桌拭脸描眉,才踏入厨房烧水、煮早餐。分针已指向半点。
范若诗卡熟练地淘米,细碎的小米从她指尖穿梭而过。她任它们落下,又捞起,如此反复冲洗三次,然后全部倒进小砂锅,加入清水,盖上锅盖,“嗒”地拧开煤气炉。蓝色的火苗在砂锅底窜动着、舔舐着,似要把整个锅吞噬。范若诗卡打了个冷颤,不再理会它,转身去准备另外的早餐。
她打开洗碗盆上方的橱柜,踮起脚尖,拿出一个不锈钢小锅,放置水龙头下。又再踮起脚尖,往更高一格摸索,拿下一包食物。这包用保鲜袋密封着的是半包意大利面,昨天剩下的。
她拧开水龙头,清水潺潺注入不锈钢小锅,也像注入范若诗卡心里。她顿时平静下来,似乎被注入魔法能量。
她轻晃着锅,把水倒出,又重复一次。这只小锅,每天都在使用,被刷得闪亮。她重新加入半锅清水,盖上玻璃锅盖,置在另一个煤气炉架上,“嗒”,又一簇蓝色火苗燃起,欢快地掠过锅底,炽得外壁的几颗水珠滋滋作响。
范若诗卡打开保鲜袋,拉出意大利面的原包装,抽出一小把笔直的干面,举至眼前。这一把面色泽麦黄、粗细一致。半个小时后,它们将如往常的面一样,妥妥地落进她的胃里,软烂成泥,成为她这天的重要精神支柱。
“滋滋滋”,砂锅和不锈钢锅里面的液体同时沸腾着。范若诗卡先拧小砂锅底下的火,然后掀开不锈钢锅的玻璃盖,把面放进沸水里。直挺挺的意大利半截高于锅面,渐渐软化,逐寸潜入水底,直至全部被淹没。玻璃盖盖上。
范若诗卡嘴角挂着笑,目光离开这一锅安分的面,掀开砂锅盖,抄起一把勺子随意搅拌几下小米,以防黏底。再过二十分钟,意大利面和小米粥都该好了。
速食番茄肉酱在冰箱保鲜层里,范若诗卡拿出一小包,连着包装袋架在玻璃盖上。面好的时候,肉酱也该热了。她曾想现做肉酱,但怕母亲唠叨,说弄个早餐也如此大费周章,只好用超市现卖的速食包。配料其次,重点是意大利面。
她透过玻璃盖静静看着热浪里的条状物,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她二十三岁的脸庞。锅里沸腾的热气很快让玻璃盖布满了水珠,锅里的面条只剩下模模糊糊的影子。范若诗卡感觉阳光明晃晃地照脸上,她却看不到自己。
二十分钟后,两个炉的火都被“嗒”地熄灭了。砂锅盖半掩着,浓香的小米粥等着主人半小时起床后临幸。不锈钢小锅的沸水被倒出,剩下的意大利面被突如其来的冷水洗涮着,迅速收缩张开的细胞,成为一根根柔中带韧的面。
范若诗卡用长筷子把意大利面挑到平坦的白圆碟里,加入几滴橄榄油,撕开速食调料包,倒入番茄肉酱,搅拌均匀,放在饭桌上。忽然又想起什么,转身步入房间,再次来到饭桌旁时,手里多了一块蓝绿条纹的餐垫。她把餐垫加在圆碟下,左右看看,一切与往常无异,这才满意地坐下来。
若不是主卧房门忽然打开,睡眼惺忪的母亲走出来。范若诗卡将享受半小时美味的意大利风情的早餐。虽然她从未去过意大利,但在小说里读过。
母亲瞥了一眼盛装的范若诗卡,蔑视地说:“一大早唱戏吗?”
范若诗卡一声不发,闷头猛吃。
母亲不放过她,走近几步,啧啧咂舌:“吃个早餐还化妆,昨晚让你去吃饭怎不化?”
范若诗卡拿着叉的右手停顿下来,半截意大利面晃荡着停在半空。她把圆碟捧进厨房,盛出大半碗小米粥,递给母亲:“小米粥。”
母亲不接:“你这个死丫头,不要我说什么都跟我对着干。我都是为了你好,才挖空关系给你介绍这个那个老板。女人迟早都要嫁人,趁年轻还能嫁个条件好的,老了谁要你?”
范若诗卡不反驳,也不接话,如同一尊木雕捧着碗静穆地听着。
母亲这出独角戏唱着没瘾,打了个哈欠:“放着。没睡醒,起来上个厕所。”说完母亲走进卫生间。
范若诗卡听着哗哗的排泄水声、抽水马桶“轰轰”运转,她木然步入厨房,把粥倒回砂锅,机械地洗碗。不一会,耳边传来母亲开门进卧室的声音。她盯着吃了一半的意大利面,突然没了胃口,只将这一盘意兴阑珊的面倒进垃圾桶。
刚才洒满阳光的厨房忽然暗了下来,天黑了似的,其实当时不过正午。砂锅依然热着,垃圾桶里的意大利面犹有余温,光线甚至比半小时前更明些。灭的是心中火苗,如漂凉水。范若诗卡悉悉索索收拾着残局,灵体却是脱离了躯壳浮在半空,她看见在这两三平米逼仄的空间里有个女子忙碌不停,面目不清。
她脱下泡泡袖白纱裙,卸妆,换上t恤牛仔裤,穿上白板鞋,出了家门。接下来,她将在酒楼从事服务员工作,直至晚上十点归家。归家也无它,只蜷缩在窄小的卧室里,听着客厅里寡母与友人整晚整晚在搓麻将,运气不好还能听到对骂、拍桌、肉体撞击肉体。
母亲口中“条件好”的“老板”,是对面街开五金铺的老金,快五十了吧,开头死了一个老婆,后来又跑了一个。母亲不知从哪打探到他家五金铺要被拆迁,政府将赔他上千万,便火急火燎地安排昨晚的相亲。范若诗卡整场没有正视老金,以后也不打算正视他。
范若诗卡一边走,一边恍恍惚惚地想着昨晚的事。母亲让她盛装出席,她偏不。若母亲让她嫁给老金,她也会说不。
在范若诗卡心里,目前值得她盛装以待的,唯一碟意大利面。那是她一个人的秘密。或许某天她可以给另一个人煮意大利面,还可以穿着她的泡泡袖长裙与之挽手出门,无需出门前偷偷更换服饰。
对了,出门前她褪下的,还有一个 “卡”字。
她真名范若诗。为与早餐的意大利面相衬,她在内心更名为“范若诗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