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汉地铁站的早高峰,我见到了让我哗然一惊的场景——
地铁车门刚刚打开,就有一群人刷地鱼贯而出,像是追凶逃难般地去赶另一趟车,马不停蹄,间不容发,本来空荡荡的地铁过道忽然传来啪嗒啪嗒的声响。
他们可能来自这座城市各个角落里,各个方寸之地的格子间里,房间里可能挂着铃木保奈美,《教父》里的阿尔帕西诺,梅西,挂着香奈儿,赫本,名模的画像,或者贴着类似「奋斗!奋斗!奋斗!」,「人若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分别」,「赚钱买房买车娶白富美,做人生赢家」等等的豪言壮语,厨房里或者还有没洗的碗筷,阳台上还搁着散发着臭味的运动鞋,昨天的牛肉罐头或许只吃到一半。
但是走出来的时候,他们个个都是西装革履,走路带风,目光炯炯,轻易不会表现出疲惫,天知道心里该有多么的累。
昨晚Z参加公司派对,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他勉强克制的声响还是惊动了我,清晨七点多的时候他又被闹钟唤醒,开始洗脸刷牙,准备新的一天的工作,如此披星戴月,披荆斩棘,原地倒下,原地复活,百转千回,百折不挠,似乎才是一个合格的都市人的样子。
我记得几个月以前,我们还是室友的时候,他还一味地惫懒怠惰,毕业之后,我们分道扬镳,如今重逢,他已非昨日阿蒙,也许是心怀梦想,也许是生活所迫,似乎唯有我,还在原地踏步。
本来我并非一个上班族,但是看到别人如此心急火燎,快马加鞭,看到西装革履的Z跟随着人潮大步向前,我也不自觉地跑起来。
每个人都不愿意被超越,每个人都不愿意落后,每个人都不愿意被捷足先登,每个人都不愿意被取而代之。
社会就是以这种「向上的意志」行使着它不容置疑的霸权主义。
这里不是以快节奏闻名的香港,也不是东京,这里是夏季燥热无比的江城武汉,但是「哼哧哼哧,滚滚向前」的景象毫无二致。
也许在中国的每座城市里,都不会缺乏这样的「风景」,这样干巴巴的,令人瞠目结舌的,却也情不自禁融入的风景。
此时此刻,对于他们来说,我只是一个局外人,是旁观者,但是明年今日,我可能就变成了他们,他们中的任意一个。
我又能够这样「举世皆急我独清」(清闲的清)多久呢?
看着他的背影,我的心里有唏嘘,有冷清,有对一个努力向前的人的欣赏,有对一个人注定被人潮淹没的感伤。
在地铁上,我对Z说,你看过《釜山行》的吧,刚才那一幕简直就是电影原型。
他只是无可无不可地笑了,那笑容里,有一丝揶揄,似乎也有一丝无可奈何。
我并非夸张,追赶驱策他们的,不是被怪物咬啮过的丧尸,而是雷打不动,不容违逆的公司规则,是他们为之劳心劳力,鞠躬尽瘁的工作,是解决一日三餐,衣食住行,让人既爱又恨的money。
似乎人的一生,总在马不停蹄地「跑」着。
小时候,我们赶着快快长大,仿佛长大了我们就能够自由自在,拥有一切。
读书的时候,我们赶着快快毕业,好像毕业了,我们就能够无忧无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毕业了,我们赶着快快结婚生子,或者忍辱负重,一劳永逸地发财,好像有了三儿两女,金山银山,就能确保幸福,就能换取足够希望。
成家了,我们又赶着将自己的下一代稳稳妥妥地送上新一轮的跑道,人生人世,就是这样,一环一环地接续下去,像是一个连环套,又像是一座迷宫,永远有道路,但是永远没出口,除非沉默地倒下。
为了迎合这种「赶」的文化,科学技术也削尖了脑袋出奇制胜,一方面确实提高了生活的「节奏」,另一方面也更进一轮地促成了这种「焦虑」文化的如火如荼局面的形成。
没有人能够评判这种「文化」是好,或者是坏,是利,或者是弊,准确来说,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因为现实往往是,大时代下的小人物,如你如我,能够跳脱出这种时代怪圈的人,要么太少,要么根本没有,而且脱身也不是不讲求代价的,所以更多人倾向于选择一种比较通行的,比较稳妥的,比较接近「标准」的,「模版」的生活方式,所以只好撸起袖子随着时代载浮载沉。
老了,我们自然没有前仆后继,赶着去死,我们开始懂得爱惜生命,还有光阴,只是到了那个光景,是闲庭信步,还是快马加鞭,似乎都不再要紧。
就生生地应了那个词语——「急景凋年」,无论你是心甘情愿,还是完全被动,总而言之,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往那个最终的归宿逼近,势不可挡。
寻常人的一生,就是这样渐行渐远,渐行渐狭窄。要说遗憾,不可能没有遗憾,要说重来,也许还是一样地过。
这个时代,似乎并不曾提供更多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