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慢半拍的人,不是动作慢半拍,是思维反应情感反应慢半拍。世俗礼节迎来送往我比一般人懂得晚;爱慕倾羡揣摩心意也比别人来得迟;甚至遭受痛苦时感受痛苦的反应都比别人钝。上高一时全班同学一起看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大部分同学哭湿了手帕,我一滴泪没掉,甚至嗤之以鼻;上大学一个月后的某天听到那部电影的主题曲则突然涕泪四流,不能自遏。这种慢半拍的感觉在感师恩方面更是突出。
“麻雀跟着鹞鹰飞!”老爸厉声说。他坚决地阻止我和同村姐姐一起去邻村看电影,我这只小“麻雀”只能眼瞅着姐姐们叽叽喳喳快快乐乐地消失在暮色中。我是小麻雀?是的,小是我的特点。小学的发言台我够不着,我是坐在我启蒙老师的大腿上完成的。启蒙老师只在我们村教一二年级,按辈分我得称她奶奶,于是就经常背地呼为“奶奶老师”。那时,小学没有专门的场地开大会,都是在一块空地上临时搭建会场,主席台就是用一排课桌椅组合成的。奶奶老师和其他老师都坐在主席台上。小小的我只比桌子高半个头,奶奶老师一看我无论坐站都无法将整个脑袋露出台面,于是就让我坐在她的大腿上,让我顺利完成了人生里的第一次发言。当时知道感恩吗?没啥印象。但是三十多年后我都能感受到老师身体的温暖和眼神的鼓励。奶奶老师查寒假作业,我说忘带了,她就让我回家拿。我去哪里拿呢?我根本就没做。羞愧地假装往家里走,半路上在一间破败无人的房子里边哭边写。自此所有作业都是提前完成,再也不敢拖拉。这样的老师,我心里敬她,爱她,可是我从来没有去感谢过她!一句都没!即使我们住在一个村子里,即使我每年都能见到她。每每,相见,我还是羞涩地笑笑,快声打过招呼就跑。我在她面前仍然是小小的、怯怯的学生。
“小麻雀”初中时被校长改成了“红孩儿”,不是因为调皮捣蛋,而是因为看着太小,且穿了一套红衣服。我们的老校长当时并不带我们班的课,只在后来教过我们几天地理。春夏季开大会就告诉我们“勿在室内泼污水”,批评谁谁的卫生习惯不佳;秋冬季就带着全校师生给池塘清淤,给被雨水冲刷得沟壑纵横的土操场培土。他似乎认识我们所有学生,见到我就摸着我的头笑说:“小红孩儿呀!”那眯缝的眼睛里满是笑意,那笑意里满是宠爱。当我在教坛上战斗了20年后,有时忍不住感叹,或许他才是现行教育改革者的榜样。老人家早就驾鹤西去了,我也永无当面感谢的机会了。
高中时,科目多了,接触到的老师更多了;个子长了,可是课堂犯困的时间却多了。地理和数学是我的最爱,数学课不会睡的,因为老师抑扬顿挫且手舞足蹈,每道题都是要用脑子思考的,没时间睡。以至于看着课下严肃的数学老师我都会偷偷乐起来。地理则不一样,老师偶尔讲的有些东西心里似乎明白,于是偶尔就会瞌睡。那一日,困了,坐在第一排的我接到了一个粉笔头,一抬头就见地理老师微愠的眼神。坐正,听课。但是不久又回到了迷糊状态,突然,我就被一块黑板擦砸中,黑板擦砸到我的桌上,反射到我的胸口,很疼。再抬眼就发现我那瘦瘦高高的地理老师盯着我,连红血丝的眼睛都要蹦出来了。那场景心有余悸啊!自此,地理课再也不睡了。还有爱跟我们一起打乒乓球的历史老师,还有误以为我谈恋爱而在全班同学面前怒吼我十几分钟的班主任老师,还有总喜欢让我们写诗与对联的语文老师......这些或严厉或和蔼的老师啊,你们给我生长的泥土,你们陪我慢慢发芽,你们陪我打造青春的画板,多么想当面感谢您啊!当许多同学早早就回去探访过后,慢半拍的我十年前才回校看到了两位老师,更多的老师则基本未谋面,更别说当面感谢了。
大学里,身边走过一个又一个有特色的老师,潇洒飘逸的书法教授,细心观察暗里帮助的辅导员,气场强大稳重如山的文学老师,一批风流倜傥或美丽严格的年轻老师,为大家做金针菇炒鸡蛋的体育老师.....他们给过我帮助,给过我力量,给过我希望,可是我几乎也没去表达过感谢。因为慢半拍的我羞于表达。
今年7月份,大学同学齐回母校,共聚一堂,同谢师恩。老师们来了,时光走过了每个人的脸,但是一开口还是当年的模样。或凝神静听,或侃侃而谈,或颔首微笑,或谆谆教诲……他们就在我的眼前。听,那声音如珠玉,从二十年前的课堂传至今,多么美妙;看,那身影如碧树,从二十年前就给我们阴凉,多么熟悉。我总算当面表达了自己的感谢,我们所有与会的同学也都当面表达了自己的感谢。可是说出来却觉是如此轻,如此薄,轻到我自己不相信语言的力量。
我不知道别人是如何感激这份教育和陪同成长的恩情的,我比别人慢了半拍,我总是要在很多年后才会明白一些早该明白的道理。现在我只知道,当老师专属节日来临时,我会在脑中温习会在心里祝福我的老师;当我已经毕业的学生走回我的身边时,我会从他们眼睛里找到我内心深处的共鸣;当我有意无意间回忆青春时,我会看到我的老师与美丽翩翩同行;当我听到我的老师的消息时我的心会与他们同悲同喜;当我与我的老师现实同行时,我则又会变成儿时幸福的模样。
岁月啊,你唱着悠悠的歌,可否慢点从我的老师身上跨过?慢半拍的人唯此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