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再也没有讨论那个相扑运动员。三年过后,爸爸死了。我没有和他看成一场足球赛。妈妈一直和爸爸吵架,直到他死去,但是她很快也随他去了,我从没有开车载过她。”
这是是枝裕和的电影《步履不停》的结尾阿部宽饰演的角色的一段独白。看是枝裕和的电影,总是会让人觉得他什么都没说,但是又好像说了很多的样子。
亲情、家庭是他的电影非常重要的题材,其实也是我们每个人离不开的话题。忘记是从哪里看到的一句话,大意是:世上有那么多种关系,绝大多数的关系是为了团聚,只有跟父母的关系是为了分离。
噎到说不出话来。
春节期间,跟各路亲戚密集见面,除了每次要聊的老话题,肯定不可避免的是喝酒。我记得我爸爸年轻的时候喝酒,简直到了一种不要命的地步。而且因为他喝酒,差点我就不存在在世上。喝到胃穿孔,大出血,我妈送到医院的时候,恰好有最后一袋同血型的血,不然就是丧命,而我还没出世,可见他喝酒那个凶悍的程度。
但是近几年,突然就变得不能喝起来。每次在饭桌上都是推让,说自己身体有恙,不能多喝。也是,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突然发现我爸也开始服用降压药,我一向都认为他的身体很强“贱”,我说的这种“贱”是有种生命力顽强的动物性在里面,同类可以推理到那种被抛弃的小狗,即使再不济,好像也可以身体健康得活下去。我爸一直给我的印象也是如此,看过《无耻之徒》之后,更加觉得剧里的弗兰克简直是同款爸爸,我是说在喝酒这事情上。
初六那天,我家请客吃饭。妈妈这边的表亲都到我家来了,大家和和气气,非常具有过年的气氛。三舅显得非常开心,不断地叫周围人喝酒,爸爸作为东家,也不断喝酒。其实总量看起来也不是很多,按他们正常的酒量,两箱九瓶装的瓶装燕京,两瓶半斤量的汾酒,是酒桌上十多个人分着喝完的,只不过除去妇女儿童,能喝一些的大概有那么五六个人吧,分量实在不算非常多。
不过这些量居然就干倒了我爸。晚上睡觉前他开始反胃呕吐,担心自己可能会吐到床上,都想要躺在沙发上睡了,没成想刚躺在沙发上一小下,就赶紧拿起垃圾桶吐,听起来非常流畅,像极了一个人吃坏了东西,拉肚子时都是水的感觉。他边呕吐,我在心里边打鼓。
然后你会突然发现,有些人真的是老了,这种老存在在各种细节。在《步履不停》里,良多发现浴室里多了一根栏,他摸了很久,之后知道父亲洗澡的时候摔倒过。而我则是在爸爸吐过后的第二天,看他冲着还要劝酒的客人摆手说:“不行了,喝不动了。”我妈则在旁边“扇风点火”,一直念叨着说:“继续逞强啊再喝个胃出血才好”。
我在家的时候,表弟会经常跑来我家吃饭。这次请客,我们在饭桌上谈论年龄,我爸说他六十多了,表弟大吃一惊,因为在他的印象里,我的父母尚年轻,以为才不过五十出头。
我自打出去上大学开始,就隐约觉得,这个家怕是再也回不去了,从此只能像个游客一样,带好行李物件,回家占一个床位,居住几天然后离开。我妈常觉得我是出于躲避的心态,才要跑到外面,但实际上当我真的跑到外面,才发现回头不是岸,是断掉的桥,跟过往的联系就那么断掉了,想连起来多少有点勉强。
再返回最开始说的那句话,“世上有那么多种关系,绝大多数的关系是为了团聚,只有跟父母的关系是为了分离”。从妈妈羊水里跑出来,割断脐带,再然后要割掉的东西会越来越多。我们都可能变成那种在新年时候会想“干脆不回去了吧”的人,那种跟别人组建了家庭,会更多地考虑另一半而非父母的人,那种随时要离开父母,并且不怕离开,因为知道随时可以再回来的人。
所以父母存在的意义大概就是,知道有个地方是我们肯定可以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