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春盛,是今年的四月。
我记得那天下过一场雨,不大。但是土壤恰到好处的松软,有嫩绿的草探头探脑的出来,一起被雨唤醒的还有蚯蚓。
雨后的阳光有点清新,照在我的身上像妈妈的羽毛,软软的,暖暖的。
我那时候还是个雏儿,每天欢天喜地只干一件事,找蚯蚓,填肚子。我是一只鹅,我的主人菲子姑娘,叫我白玉。其实,那时候,我一点也不白,我的羽毛还未丰满,浅灰色的,一大坨。但,遮不住屁股,所以,每次我走路喜欢一扭一扭,不是搔首弄姿,是屁股露的春光外泄总是感觉不好意思。
那天我又扭一扭的在草地里找蚯蚓,春盛从一个蛇皮袋里被放出来。
可能是晕车,他的表情有点懵。当初我来这里的时候也是这种无所适从的表情,所以,我表示理解的对他笑了一下。春盛,好像一下就从梦境里醒来,他摇摇摆摆的靠近我。
这种靠近让我莫名的感觉温暖,和晒太阳的暖和不一样,这种温暖让我的胸腔一下涌出许多的喜悦,鼓鼓的,在我的肚子里仿佛要炸开,四周的春色忽然就明亮起来,姹紫嫣红,一时间,满目流光,我不由自主唤到,春盛,春盛。
是呀,他就是春盛,他一来,我的春天就盛开了。春盛微微的笑,我发现,他屁股上的毛也没长满,那么,我们应该算得上是两小无猜了吧?
我就这样,狭路相逢了我的爱情。烂漫的春光里,吹来一阵喣风,飘来一朵白云,樱花开得盛名灼灼,欢喜的景致,琳琅满目。我看着春盛,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那一句: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
遇见春盛之前,我是有同伴的,她们是我的兄弟姐妹,菲子姑娘有天赶集,把我们一起带到这里。
没有春盛之前,我觉得我就是个孩子,遇见春盛之后,我常常会莫名的难过。我担心春盛会喜欢我的姐姐多一点,我也担心春盛有天会被带走,我还担心,我以后长大了不够漂亮,站在春盛面前不能让他骄傲。
我在这样患得患失的岁月里慢慢的长成了少女。春盛每天都带着我觅食,他像一位将军,走路昂首挺胸,气宇不凡。我看他的时候,总是喜欢扬起脖子,在我心里,爱慕的人是值得仰望的。
和春盛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觉得幸福像九峰山的天,蓝的像绸缎,好大好大的一段,忘不到边,铺天盖地,裹着我,让我异常的安心。
有时候,我偎依在春盛身边听雨,春盛洁白的手臂拥着我,他在我的耳边呢喃,白玉,白玉。我就觉得,幸福呀,像九峰山的雨,时而缠绵,时而磅礴。大多数时候,春盛带着我,惹是生非,他偷吃菲子种的辣椒,小白菜,还有那些好看的格桑花。每次偷吃完,他就兴奋的嘎嘎嘎嘎,我也就跟着嘎嘎嘎嘎叫。
春盛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
我以为,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句话也适用于我们鹅。我以为,老天爷他是眷顾我的,他给了我春盛,那么就不会让我和春盛分开。
没想到,离别来得那么猝不及防。
初冬了,春盛,长成了大小伙。我怀过他的孩子,几个鹅蛋。没来得及看,就被他们人吃掉了。我不敢抱怨,命运给了我爱情,对于有些索取,我必须去承受。我想在冬天再给春盛生几个孩子,来年春天我们一家,出去踏春。那该是多么其乐融融。
可是,那天,忽然来了个奇怪的老人,不由分说把春盛抓走了,像抓壮丁一样的抓走了。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我大声的喊,春盛,春盛,山谷里回荡着我的撕心裂肺,春盛也在喊我,他没有来得及交代任何,甚至没有跟我说,你要好好活着,他一遍一遍的唤我,白玉,白玉。他没有了往日的气宇轩昂,也没有曾经唤我的温情脉脉,他特别狼狈的缩在蛇皮袋里,声声的唤我。
我的心,好像被扎了个洞,风,呼呼的灌进来,我冷得发抖,又感觉那个洞空空的疼,我需要有另一只鹅的拥抱,可是我的兄弟姐妹们都走了。被吃了,或者去了别的地方。那一刻,巨大的孤独和无力感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我感觉我喘不过气来,我要死了。可是,我多想和春盛死在一起。渐渐的我听不到春盛的声音里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可能被下锅,又或者被别人养了起来。
那天起,我的邻居们就说我疯了。
我没日没夜的喊,哭,我知道,我喊不回我的春盛,但是,如果不喊,不流泪,我不知道怎样驱赶那些狰狞的痛苦,我想用我愤怒的,哀怨的,悲情的声音赶走像细菌一样盘踞在我心里的孤独,可是,没有用,一波又一波的悲伤,抽丝剥茧般在我心里堵着,它们好像一直在,以前有春盛保护我,它们不敢出来,现在春盛没了,它们特别猖狂。
我的邻居,那些公鸡和母鸡开始还会劝我,安慰我说,不管怎样,逝者如斯。可是鹅和鸡是不一样的,鸡可以随便爱上别人,而我和春盛是青梅竹马的呀。我哭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我就着回忆下酒,往事于我而言是一场宿醉,昏昏沉沉,不能自拔。
冬天的风刮的我摇摇欲坠,我终于萎谢了,我懒得梳理我的羽毛,它们黑黢黢的,很脏,昨天下过一场雨,在一个水坑里,我看到了不再丰润的自己。都说,爱情是场病,自此,我便不会好了吧,也罢,也罢……
反正,相思无所寄,且带春风起,江山何足道,花开只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