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三只金毛犬,我给它们起了三个很帅的名字——大毛、小毛、老毛。
不过,可以确定以及肯定的是,它们都不认识我。
1.大毛。
第一只金毛是上班路上认识的。
这只金毛的主人是建材街上一家卖水暖器材商店的老板——一个六十多岁的帅老头。
每天早晨经过这家店的时候,差不多都能赶上这位老人拉起卷帘门开张。
他总是先把大毛拴在店门口的台阶上,然后端出盛满水的饭盆放到大毛跟前,再转回头把卷帘门抬高,把店门用门别固定好,把广告箱搬出来,把商品的样品依次排列在门的两侧。
每每这时候,帅老头嘴里都会哼着一首我不知道名字的小调。
每每这时候,大毛总是安安静静地注视着主人的一举一动。
大毛的眼睛是双眼皮儿,眼睫毛是白色的。
帅老头的眼睛也是双眼皮儿,眉毛是白色的。
2.小毛。
第二只金毛是下班路上认识的。
这只金毛的主人是民族西路上一家文印社的老板——一个三十多岁的南方女人。
小毛长得最帅,又高又壮的,肌肉线条流畅,毛色金黄透亮。走起路来尾巴一甩一甩,屁股一扭一扭,很性感。
小毛的表情总像在微笑。
它的主人,那位南方女人的表情也特别柔软。
也许只有这样的主人,才能养出这样一只温顺又茁壮的狗狗吧。
3.老毛。
第三只金毛住在我家楼下。
这只金毛的主人是两位搬来不久的,性格温和的老人。
老毛应该很老了,因为它的眉毛、眼睫毛、胡子都白了。
而且,老毛和很多人类的老人一样,患上了白内障。它的两支眼睛上覆盖着一层灰白色的薄膜,当它凭借声音“看”着你的时候,它其实看不见你,它是失明的。
上楼下楼的时候,老毛要根据主人的指引拐弯,不然就会一头撞到墙上。
后来,老毛不再下楼了,它太老了走不动了。于是,主人就开着房门把它放在门口透气儿。
再后来的有一天,老毛搬到楼道里睡觉了。
季羡林先生在一篇文章里写过, 猫有一项特殊的本领,能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寿终。那一天即将到来的时候,它们绝不呆在主人的家里,让主人感到心烦,或感到悲伤。它们总是逃出去,到一个最僻静、最难找的角落里等候最后时刻的到来。
狗也是这样,婆婆家的豆豆、老叔家的次郎都是在知道自己快不行了的时候,拼命要爬出家门。
我想老毛也是这样的吧,一定是自己不想呆在主人的家里。
它已经站不起来了,只能静静地卧在那儿,用灰白色的双眼望着虚空。
一天下午接女儿放学回家,上楼经过老人家门口时,却不见老毛。
房门虚掩着,那位阿姨手扶着门站在门里,两个年轻人站在门外,一个手里拿着貌似老毛用过的饭盆,一个手里拎着垃圾袋,另一只手在打电话。
经过她家门口时,阿姨正要关门。我实在忍不住,轻轻问出两个字:“狗狗?。。。。。。”
阿姨听到声音缓缓推开门,淡淡地微笑着说:“狗狗,送走啦!”
“哦。。。”我满怀疑惑,想狗狗病得那么严重,能送到哪里去呢?可又不好意思再问,只能慢慢往楼上挪。
阿姨停了一下又说:“以后就再也没有狗狗啦!”
“啊。。。”我一下子懂得了“送走”的含义,“狗狗太老了。。”悲伤汹涌,直冲胸口,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是,太老了。不过它走得挺安详的。”阿姨眼镜后面微笑着的眼睛里,仿佛有潮湿的东西在闪烁。
“那就好。。。”我慢慢点着头,带女儿回了家。
用钥匙开门的时候,女儿问:“妈妈,他们把狗狗送哪去了啊?”
眼泪再也管不住直跑出来,我有点哽咽地对女儿说:“狗狗死了。。。”
阿姨对老毛怀着深厚的感情,像家人一样,所以她拒绝用极端的字眼来诉说老毛的离开。
第二天,晴空万里。
天空如同被尖刀深深剜开一样,蓝得深邃而透彻,太阳光沿着漫长的道路抵达这颗小小的蓝色星球,温暖着这颗小小星球上的万物生灵。
上班路上,大毛还在;下班路上,小毛也在。
树在、花在、飞絮在、沙尘在、阳光在、空气在、水在、风在、雨在、食物在、书籍在、工作在、我在、一切都在。
这世界并没有因为一个人、一条生命、一只狗的消失而有任何的停止和改变。时间它始终坚定不移地在沉默中缓缓移动着脚步。
可是这三只金毛,它们的金色作为金色发生于世,存在于世;它们的生命作为生命发生于世,存在于世。让我的心灵有触动,有感动;让我的思考有改变,有启示。
它们的主人们一定不会想到会有那么一个人把毫不相关的三只狗联系在一起,放进一个故事里描写。
这世界无时无刻不充满着数不胜数的暗示。
这世界无时无刻不充满着形形色色的启迪。
这世界。。。
这世界也许只需要我们像鸟儿一样简单——
把心交给风。
除此之外,
别无他求,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