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祭灶。
往年,这一天再穷的人家也要准备供品祭祀灶王爷。可今年的年景实在太差,黄河的水还在泛滥流淌,穷人们连油灯都没有,只能点木棍儿当灯用。炕上也没有一丝热乎气,大人们忙着生计,可苦了那些刚出生的娃娃,无人照顾,有的被活活冻死在炕上。
祭灶这件事也似乎被忘记了,只有几户人家,传出零星的鞭炮声。北定湖中也时时传出噼里啪啦声,是陈三宝,正带着兄弟们在训练。随着他的口令,弟兄们稀稀拉拉的站成一排,本来大家高矮胖瘦不一,站的又不整齐,整个队伍看上去就像一头病殃殃的骆驼。一边的陆师爷看了直摇头
几个草人做的靶子立在百米开外的空地上
“趴下!”陈三宝扯着嗓子大声吆喝着。
弟兄们慢慢伏下身子卧在地上,身形魁梧的葛二愣人虽趴下,姿势并不正确,屁股高高地翘在空中。
二愣,你撅着腚干啥呢?”
听到这话,弟兄们都笑了起来。
“笑啥笑,趴下不就是这样吗?俺在地里趴着逮过蛐蛐,就是这样的。”葛二愣嚷嚷着。
听到这话,大家笑得更加厉害了。
见这样子,陈三宝也没辙了,只好挠挠头说:“今天先这样,大家散了吧。”说完转身和陆师爷往屋里走去。
“大家都是庄稼汉,没摸过枪,更没打过仗,这乍让他们训练也真是难为了。”进了屋,陆师爷见陈三宝一脸愁容,宽慰着说。
陈三宝一想也是。自从得了枪,大家虽然热情高涨,但拿惯了锄头镰刀的手使起枪来总是觉得别扭。更何况就连他自己也不懂军事,如何能训练得好这帮弟兄!
想到这里,陈三宝的嘴唇紧紧抿着,双眉皱起来,满脸愁容。
我有个办法,不知道可行不?”陆师爷说。
“啥招?您快说说看!”正自发愁的陈三宝听到这话,忙急急的问道。
陆师爷捋着胡子慢悠悠地说:“我在省立师范教书的时候认识几个军事学校的教员,旁的不敢说,搞训练是把好手。”陆师爷停下话头,见陈三宝正聚精会神地听,又接着说:“你要是信得过的话,就请他们过来教咱们操练,打枪。”
陈三宝听完点点头说:“陆师傅,您见多识广,又读书认字,是我的师傅。如今手里有枪却不会使,我正犯愁,有人来教俺们正是求之不得。只是咱这里艰苦,整天吃糠咽菜,怕是人家先生来了不习惯!”
陆师爷微微一笑,脸上的褶子却更深了。他站起身,拍了拍棉袍和帽子上的灰尘说:“念着以前的旧情份他也不会嫌弃,再说他是穷人出身,能吃苦。你既然同意了,我这就去请人来。”
说完话,陆师爷就起身出屋子去了。陈三宝最是佩服陆师爷这样的行事:事情未定时并不着急,慢慢商量;一旦定下来,又行动迅疾,绝不拖拉。
当初陆师爷来投奔队伍时,只说是省城的老师,现下落了难,没了活路,要加入队伍。陈三宝看他实诚,队伍正是用人之际,就收留了他,从此跟他识文认字。这陆师爷足智多谋,才智过人,帮助他们出了不少主意,深得大家尊敬!队伍里的兄弟都管他叫“赛诸葛”,陆师爷听了只是笑。
现在大家听说陆师爷出发去请能人了,一时都兴高采烈起来!
定湖到省城180里,陆师爷这一去,少说也要一个月,暂且不提。
这一天,陈三宝郑正领人操练。忽然,小六子次慌张地跑来说日本人来了!
大家一阵惊讶,七嘴八舌的议论道:这日本人来得也太快了!前几日还听说在省城,咋这就到了眼前?!
这时小六子说:“三宝哥,日本人在东寨村薛怀仁家住下了,说要扫灭反对共啥荣的,三宝哥,共荣是个啥东西?”
这共荣是啥陈三宝也不懂。
“一共来了多少人?”陈三宝问。
“二三十人吧。”小六子回答,“都坐这着车骑着马来的。”
陈三宝听了心里想:管他是什么人,反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想到这里,他便招呼大家继续训练,不再管这事儿。
过了没几日,就有人敲着锣各村张罗着说:薛怀仁要设棚舍粥了。
等各村的乡民们拖着孱弱的身子从四面八方赶来后才知道,这原来是日本人的动员大会。
粥,没舍几碗;话,却听了一肚子。虽没几个人听得明白,但有一件事是确凿无疑的:小日本这次来没啥好事儿,注定要出点事情的。
又过了些时日,乡里的公学来了几名老师,他们教孩子们唱一些日本歌曲,学一些日本人写的历史。各村也设了保长,负责为日本人筹集粮食物资。薛怀仁被推为乡长,一时风光无量,经常借日本人的名,指派一些人为自己搜刮钱粮。穷苦百姓不知共荣为何物,日子却变得更加窘迫。
正月初五还没过完,陈家铺子发生了一件轰动的大事。几个日本兵去陈家铺子抓捕抗日人士,其中一人,被用铁锨打死了。这下捅了马蜂窝,日本人和汉奸队把村子围了个水泄不通,挨门挨户搜查。有人同日本人争执被开枪打死,村里人个个惊恐不安,乱作一团,叫喊声和枪声一时响彻陈家铺子上空。有村民夺路而走,想逃离这纷乱之地,却被日本兵一路追到村南的场院里,好多人慌不择路钻进柴草垛中躲避。杀红眼的日本兵放火烧了柴草垛。可怜藏身其中的人们,藏身之地成了丧命之所,没被烧死的也被开枪打死了!
陈家铺子村人一下减少了千分之一。
悲愤充斥着人们的心窝,在此地,土生土长的陈三宝也深受震动,决定要给这些畜生不如的日本人一点颜色!
尽管年景不好,正月十四,一年一度的东寨村的庙会还是如期开始啦。
东寨村的庙会方圆百里是出了名的。十里八乡的人们赶陆续赶来,大部分都是来卖东西的:有的将家里剩下的粮食拿来换东西,也有富裕点的人家花钱来看戏唱,更多的是穷人们来庙里祈愿的。
东寨村北面有一座大庙,立在通往骆驼镇的官道旁。这座庙虽大,但供奉的神灵却有些特别,只供奉了一匹马,这匹马塑的可是神奇:一双耳朵后面还长了两只犄角,眼睛不知是什么做的,闪着光。通体雪白,只有四只蹄子是黑色的。身上的鞍环齐整,脖子上还挂了一串马铃。
传说这是一匹神马,一日可耕百亩地。后来人们为其塑像设庙,供人瞻仰供奉。后人常来此祷告祈求丰年,人们都说很灵验。
夜里,住在这条官道两旁的人们经常能听到马铃声声。人们都说,神马会夜里去村南的清水湾喝水!
曾有好奇者忍不住开门看。只是看见一道白光从眼前闪过,从此后就莫名瞎了眼睛,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去年的大水让地里欠收,这次来祈福的人特别多。
今年庙会的牲口市也热闹起来。大水让田地不长庄稼,牛马也大都用不上了,人们牵来来想换些粮食打发日子。
春节前后是北方一年中最冷的日子,几个卖骡子马的汉子立在墙根下,缩着脖子,手袖在棉袄的袖筒里。他们一边跺着脚,一边张望着。
旁边有几个人正在交易,他们并不说话,只用手牵了中间人的手,三个人的手指在袖筒里比划着,有时迟疑,有时迅疾,脸上的表情也随之阴晴。
细看几个站在墙根儿的汉子,其中一个正是陈三宝。他今天带着几名队员来庙会,是想找个机会杀几个日本兵,为那些死去的陈家铺子的老少爷们报仇。可等到现在已近正午,却没看见一个日本兵。陈三宝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焦虑,正想冒险带人去薛怀仁家,却突然发现远处包子铺里走进三个日本兵,陈三宝忙使了个眼色,七八个队员跟着他一起朝包子铺走去。
来到包子铺门口,留了两名队员守门,其他人猛的冲进包子铺。铺子不大,忽然进来这么多人,顿时显得拥堵。
陈三宝等人一言不发,径直奔向三个日本兵。那三个日本兵刚发出一声惊恐的叫喊便被除害队员摁在桌子上动弹不得。有队员从怀中掏出明晃晃的杀猪刀,只在他们的脖颈里一抹,鲜红的血便涌了出来。有得喷到墙上,有的洒在地下,整间屋子一下子变得红彤彤的。
食客们这时大声叫喊着,争先恐后得夺门而出,有一个日本兵绝望的挣扎着,手指间无意扣动了扳机,三八大盖的子弹穿过屋顶,呼啸地飞向天空。
顿时,整个庙会都炸了锅,有人观望着,有人大声询问着,有人奔跑着。陈三宝他们趁乱拿起日本人的枪,骑上马向北定湖扬长而去。
等陆师爷领着教官王升回到北定湖时,除害队打死鬼子为民除害的事情早已传遍了整个凤凰平原!王升教官是一个身材瘦长的大高个,皮肤微黄,脸上五官轮廓分明,长得很是硬朗!
等介绍完王升教官后,陆师爷冲陈三宝和葛二愣竖起大拇哥说:“三宝,你们这次不光为民除害还长了咱们中国人的志气,如今日本人快要占领全省了,南方的大都市都被他们占了,还杀了那么多中国人。咱们县,政府军队早就跑光了,老百姓正绝望呢!你这次杀日本人正是时候,让他们知道中国人不欢迎他们!”
说完陆师爷握住陈三宝的手一边摇晃,一边哈哈大笑起来!
陈三宝第一次见陆师爷这样高兴。
王升教官也在一旁说道:“三宝兄弟!你这次可替咱们老百姓出了一口恶气!”
听了这话,陈三宝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感慨道:“咱都是穷苦人,出身,日本人屠杀乡亲,俺不为别的,只为替他们报仇!”
听完这话王升说:“快领我见见队员们吧!”
陈三宝忙说不着急,你们刚到,先喝口水再说。
几个人喝罢水,一起出门。众人早就听说教官到了,已经在门口集合等待。
一见他们出了屋门,大家纷纷拍手欢迎。
从此,王升在北定湖扎下根。
他给队员们讲投弹、射击、刺杀等野外动作,还教大家劈大刀和拳术,讲授游击战术……出操、站队、吃饭、上课,一切按照步兵联队要求。
周围的百姓早就知道陈三宝的除害队杀了日本人,如今又听说来了教官专门教怎么打日本人,一些抗日人士纷纷来投,队伍一下子壮大到了200多人。
北定湖中时时传出枪声和欢笑声。
一个月后的一天早上,队伍正在操练。忽然,天空中传来呼啸声,几发迫击炮弹落入不远处的湖塘中,一枚哑了,另外几发爆炸了,掀起一个个巨大的浪花!有几名队员顿时被炮弹碎片炸倒。
大家一时愣了,王升凭借多年的经验,敏锐地觉察是敌人来偷袭。他赶紧命令队员撤退!
短暂商量后,决定由王升和陆师爷带领一队人马借助芦苇的掩护向东撤退。陈三宝带领一队人穿过官道,向西撤退,以牵制敌人!
向东撤退的队员,由于湖塘宽广苇丛茂密,很快便撤离了。
陈三宝带的队伍向西跑去,这时已经看清:几十名日本兵领着几百号汉奸狗腿子向他们追来。他们一边追赶一边举枪射击。
前面就是一片开阔地,过了开阔地带是一条大深沟。队员大多没有实战经验,队形混乱,行军速度缓慢,许多队员还没爬上沟就被追上来的鬼子汉奸开枪打死!
幸亏这时已经突围的王升带人回来接应,鬼子又掉头去追他们,才使陈三宝他们逃过一劫。他们迅速的翻过大沟,利用水塘、树林的掩护艰难的脱险了。
夜色很快笼罩了这片辽阔的土地。陈三宝和王升费尽周折带人在凤凰台的树林中会合。
此时队伍死伤过半,只剩50多人,大家情绪有些低落,空气中弥漫着伤感的气息,一只不知名的鸟伴着清冷的月光在枝头鸣叫,仿佛在唱着哀歌!
“弟兄们!”这时王升打破寂静说道。
“我想这次一定有汉奸领路,日本人才能找到我们准确的位置”
“对,这些可恶的这些狗汉奸!”大家七嘴八舌地说。
王升继续说道:“我同大家一样难过,可眼下还不是难过的时候!”
“是啊,俺们要给死去的兄弟报仇!”陈三宝又沙哑得嗓音低吼道。说着,一拳重重地击打在一株树干上,惊飞了树上的鸟。
“可眼下,北定湖一时不能待了。”陆师爷沉思着说。
大家一听这话都陷入了沉思,夜又回归静寂
王升望了一下大家,诚恳地说:“兄弟们,这些时日承蒙大家看得起,一直叫我老师!今天,时局有些不利,大家听我一句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说完,王升看了一下,见大家都抬头听他讲话,才接着说:“我家住在东南山里。东南山,地势险要,山深林密,是个打游击的好去处!而今,北定湖暂时回不去,不如大家一起到东南山中休整一下,等休养好了再打日本鬼子!”
“行咧”陈三宝头一个说。
“对呢,俺还要多杀几个日本鬼子呢!”葛二愣恨恨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