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予第一次参加团体旅游，最后一天的行程伴随夏日的余晖，即将结束在一个聚集各色行人的路口。
“买一赠一啦！漂亮的项链、手链100元，买一赠一啊，要的赶紧带走啊！数量有限，数量有限……”年轻的男服务员手肘挂满了各种色彩鲜艳的珠链，冲着来往的人群吆喝。音量不大，几近声嘶力竭，枯瘦的脸上青筋条条绽出，看着他脖颈快要爆裂的动脉血管一胀一瘪地，小予忍不住锁紧眉头。
100元也太贵了，就算赠一也要50元，这是商家惯用促销套路。景点产物次品横行，不外乎几颗普通玻璃珠子而已，只不过设计者动了点小心思，看着别样一点儿。嚯，也只有赝品才弄得这么花里胡哨的。小予暗自说服自己，并以他独到的男性眼光和品位下定决心绝不从众。随行的女同事觉着漂亮，三五条的买，捣鼓着这条送谁那条适合谁，在自己面前比划了老半天。女人不是太过罗嗦就是制造麻烦，小予用眼神提醒她们。他实在等得不耐烦，径自前去。
“嘿，你该买条回去送……”一个同事的声音在小予身后响亮地提醒着。
“老板，我拿这条，送我那条吧！”还没等小予转身搭话，那位同事早已没耐心等他从固执中醒来，一头扎进“珠宝”堆里。这个小小的珠宝店就这样被这一类的人群淹没在一片嘈杂的声音里。
再前行已经没有同伴了，小予不是走得太快，而是买珠链的人用时确实太长了。他找了个阴凉处，正好倚石而坐，无聊的眼神情不自禁地打望着那个沸腾的地方。一个，两个，三个……同事纷纷从商店撤出来，一个个拎着耀眼的小饰品袋跟中了大奖似的没完没了地说笑着，尤其是刚入职的几个女孩。瞬间，一种莫名的惆怅感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他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孤单起来。因为连一个快五十岁的老李都给自家老太婆捎上一条了，瞧他那脸上长长短短的皱纹该有多么开心和幸福。真的不需要给家里的老少姑娘们带点儿什么？小予竟然闪过这个念头，却始终没付诸任何行动，跟随满载而归的朋友们朝目的地前去。
一路上，几个小年轻同事总少不了在小予面前有意无意地显摆要给某某制造各种浪漫的心跳。对于一个不懂得浪漫的木讷青年来说，也该听得心动了。
“小予哥，真不打算带个礼物回去哄哄咱家那位漂亮的姐姐？”身旁一白白净净的小伙子，故作一副扭怩的样子调侃道，阴柔的声音惹得大伙儿狂笑不止。这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刚来公司不久，另类的气质倒是替他敛了一大筐人气。他姓汤名晟，没什么心眼，私下里老说自己崇拜的人是阿汤哥，从初一开始就成了他的铁粉，发誓这辈子唯他独尊，他经常自信地认为自己身上总折射着阿汤哥的影子。实则呢，他言行举止都太斯文，语气矫情，离人家的影子几乎还差一光年的距离。同事朋友无可奈何，无论怎样都没办法把他同一个令广大女性谈“汤”色变的大众情人联系在一起，叫着叫着就叫成了“唐僧”。他一开始抓狂，后来也逐渐默认了，兴许人家的心胸本就有很好的宽容度。
“傻愣子，你姐喜欢什么我还不知道？”小予一手插在裤兜，一手扳着唐僧敦实的肩膀狡辩道。似有若无的微笑令这位长相标致的青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霸道气。虽然嘴上强硬，可是经唐僧这么一提醒，内心还真的有点儿动摇了。说完，顺手扯过旁边长着一副马脸的小兄弟紧攥着的小饰品袋，继而取出一条链子，上下打量着，“好像也没那么花哨，还挺好看的。暂且不论品质，色泽和款式倒也不错。难怪老李也会买！”不过，他始终没有道破这条链子有深深浅浅的划痕，他实在不忍心去摧残他们至少还有一点浪漫主义思想的情怀。
“买？倒回去？”汤晟触电一般停下脚步，提高他那窄窄的声带发出古怪的声音问道。话音刚落，伴随的是一串串女生的坏笑。
“倒回去太远，下个路口估计还有，这玩意儿应该多得是。”小予慢条斯理地回答，一并把饰品袋还给马脸小兄弟。
“或许吧！”汤晟轻声应答。随即，身后又传来一阵阴阳怪气的嬉笑声。
行至一段路程后，前方三十米右转角处果然堆满了花花绿绿的人。这状态像极了之前的情景，只是听不见叫卖声。小予心中一阵窃喜，差点“哇”出声来。他仿佛觉得自己的行为已经造成过多的失态，为了表现得更自然些，他佯装摸起自己的后脑勺，翘着嘴角，习惯性地皱起眉头，向他并排行走的马脸兄弟示意：“看来，你姐她运气不错哦！”
“我觉得，我们是不是该加快步伐？指不定销量快……”马脸兄弟拉长了脸，冷不丁地跳到他面前。还没等到他说完，几个年轻男士眼神一会，朝前方跑去，吓得迎面而来的游客直躲闪。
“小予哥跑起来了，这个闷葫芦竟然为他心爱的姑娘跑起来了！”马脸兄弟似乎刚穿越回来，半天回不过神，一边喃喃自语，一边风一样地追上去。
短短的三十来米，小予仿佛有种绕地球辗转了数十年如一日的艰难感，迈出的大步子总觉得被一种巨大的力量强制缩短了似的，如同蜗牛，任凭你怎样努力爬行，始终看不到希望的那头。所幸，心里有个明晰的目标，让他带着期许可以持续着幸福地奔跑。这种幸福让他无暇思考自己要完成什么，要实现什么，要通过怎样的方式去完成和实现，他都来不及动脑子，一种迷迷糊糊的，傻傻的，单纯的激动和着他的血液，伴随他的呼吸不顾一切地奔跑。
扒开人群，他傻了眼，他们也傻了眼。
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包围着的哪里是什么卖珠链的地方，分明是在看一个老者玩猴把戏。大猴儿小猴儿数十只，除了一只看上去上了年岁的老猴子一本正经地挨着音响坐着以外，其余的都在老者的暗语下各自表演着拿手的节目。一只古灵精怪的小猴子时有不听使唤，突然跳到老者的背上，一爪子扯走了他的帽子，使得老者狼狈地露出半白的头发。老者以一种似动物的语言厉声呵斥，小猴子却把帽子歪歪地戴在自己头上，跳到老猴子的面前回头对着他龇牙咧嘴，这一场景令围观的大人小孩孕妇足足笑了五分钟。老态龙钟的猴子竟然不动声色地拿掉小猴儿头上的帽子，步履蹒跚地走向老者，把那顶又旧又脏的帽子塞进他怀里。
“哇！太不可思议了！”小予像个孩子一样鼓起掌来，声音几乎高过人群头顶。人们纷纷向他投去诧异的目光，随之响起一片掌声。这时，另一只小猴子早已端着一个不锈钢的盘子来到人群面前。大家都清楚接下来要做的事。
“这玩的又是骗钱的伎俩！”小予身旁一位拉着小孩的中年男子带着蔑视的口吻说道。
“都表演那么久了，还是辛苦……”“多少也表示一下吧！”“赶路了，赶路了……”
人群开始蠕动起来，大大小小的声音再也没有之前的笑声那般坦荡和直接了。有的悄悄地撤离了现场，扬长而去，也有的把一元，几张一元的零钱丢进盘子里。小猴子哪懂感恩戴德的行为，一双善良的眼睛嵌在它凌乱的毛发里，一眨不眨地仰望着高高的黑压压的人们。
殊不知，它眸子里溢满了清亮的光辉是否同人类理解的企盼和渴望所显露出来的感觉是一样的呢？
小予双手插在裤兜里，尽管笔挺地站着，与平日相比却少了几分他一度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男人的桀骜和年轻的潇洒。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就在一瞬间，他恍惚呆滞的神情出卖了自己引以为豪的风度。
“小予哥，你都摸半天了，倒是给啊！”马脸兄弟真会挑事儿，自己没拿出一毛钱，拼命在一旁催促。
小予慌忙中醒过神来，从裤兜抽出右手伸向小猴子，本想摸摸那只可爱的仰着毛茸茸的脑袋的小家伙，可老者灵敏的反应立即让他打消了这个危险的念头，他意识到老者的善意提醒是怕小猴子野性未被驯服，它出于防范会伤及于他。
“下一站！”小予用力地拍着紧贴在身后的唐僧的肩膀说道。马脸兄弟一听说要走，便踮起脚探身朝小猴子方向看去，盘里显眼地搁着一张半卷着皱皱的五十元。
“哥，你真大方啊。我看他们一天挣的钱比我们多得去了……”马脸兄弟跟上脚步不停地说，但见小予没搭话，便转移了话题，“这里好像没有我们要买的东西，可是就快到出口了。”小予依然没应声，弄得整个场面很尴尬。其他几个年轻人走在后面自顾自地说话，时而传来一阵哄笑。马脸兄弟不好多问什么，他聪明的大脑立即猜测到是不是自己的吝啬招来小予哥对他的不满，抑或是自己催逼他给钱令他陷入不情愿却又不得不碍于面子而为之的境地，令他反感？他不可多得的自知之明的优点很快让他收住了嘴。可他想破脑袋也不会知道，小予把其中一张五十元的钞票献了出去，兜里仅剩五十元了，这对于还没买到珠链的他来说是很冒险的行为，加上在这样的地方消费是绝对没有刷卡的可能。谁也想不到一个爽朗的年轻人当初献出的皱巴巴的五十元，竟会是他在裤兜里诠释的所有纠结。
“小予，小予，这有卖的！真有卖的！”身后猛地响起一串沙哑的声音。这是老李在叫他，老李的声音辨识度高。他怎么知道自己要买珠链一事？准是唐僧多了嘴。这下怎么那么快赶上来了呢？也是啊，这都快到出口了。前方已经在集合清点人数了，导游旗不停地向小予他们挥舞。
小予无暇顾及导游旗的指令，立即转身去寻老李。他打算以最快的速度买下珠链并赶上车，让别人等太久显然不是他一贯的作风。来到老李身旁，他简单打了个招呼，朝面前的女店员浅浅一笑，与之匹配的阳光和飒爽瞬间一道在这个年轻人身上释放出来，并带着夏天的海风吹过沙滩的一缕清凉的香气。
女店员以一种欣赏的眼光看着面前这位年轻的，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有教养的男青年，用一种鲜有的温婉的语气问道：
“请问先生，您需要我什么帮助吗？”
“噢谢谢，我想我会很快地找到！”小予婉言谢过店员的热心帮助，绕过琳琅满目的配饰，终于在一个长方盒里看到了自己心仪的项链。这条链子设计简单，素雅中透着一丝贵气，比马脸兄弟那条稍长，甚至还好看些，应该可以搭配她那件果绿色的针织衫了。她常说买不到合适的配饰，这条估计能凑合着用。他想到这条珠链即将成为他第一次送给她最浪漫的礼物时，心湖不免开始荡漾。一种难以察觉的陶醉伴随着他无意识地微挑的嘴角流露出来的迷人的柔情被旁边的老李统统装进眼里。小予算得上是个长相富有浪漫气质的人，制造一场令人猝不及防的浪漫惊喜应该再正常不过了，可现实生活中的他一点儿都不知道如何营造浪漫氛围，甚至连一句慰藉的情话也不会表达。她之所以看上他，完全是中了他的长相圈套，也难怪连马脸兄弟都觉得他木讷，叫他“闷葫芦”。
“我要这条链子，请你把它包起来，哦，对了，多少钱？”小予隔着玻璃指向那条项链，一同释放着动人的微笑。这种微笑令人无法抗拒，即使一个性格暴戾的女人正在撒泼高潮，看到他，也会立刻变得温柔和优雅起来，如同转身遇上自己一见钟情的人。闪亮的射灯星芒柔和地照着他的头发和宽宽的肩膀，如此美妙，仿佛整个店里的空气都弥漫着柏拉图式爱情的气息。
“哦，这位先生，本店十分抱歉，这款配饰因为时下流行，就剩最后这一条了，可能会存在一些瑕疵……如果您不介意，我们给您按7折算。要不，您试着挑选其他款式的？”
女店员的话犹如一团瘴气突然氤氲在他胸口，令他梗塞到几乎窒息。
“还是请你拿出来先让我看看！”
小予不相信链子会存在多大问题，更不相信这快要做成的事会成为泡汤的事实。由于第一次给心爱的姑娘买礼物，他自然马虎不得。可就在店员拿出来的那刻，一颗小吊坠滑落下来，在盒子里蹦跶着蹦跶着。顿时他感觉汗如雨下，心碎了一地。
“小心！我看，你还是别动它了吧！”小予硬生生地挤出笑容，委婉地告诉她。
“老李，车应该快开了，咱们好像耽搁得太久啦！”还没等老李反应过来，他已经简单作别女店员拽着老李离开了柜台。
刚踏出店门，马脸兄弟拖着一副瘦弱驼背的身材迅速迎上来，汗水凌乱了他的刘海和两鬓，这形象哪里像人，简直活脱脱的一匹刚断奶的小马。
“哥，这下买到了吧？咱姐一定开心死了……”
“就你事儿多！”老李不等他说完，便抢过话锋，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小予一直阴沉着脸不说话，大步向前走去。随即，老李也加快了脚步。
马脸兄弟一头雾水，朝店门瞄一眼，自言自语：“那么多漂亮的东西，还有什么理由值得他那么不开心呢？”为了弄明白事情原委，这个小兄弟径直跑到老李身后不停地扯他衣服。
“李叔，我哥他究竟怎么回事？板着个脸像谁欠了他五百万似的。”小兄弟既担心之前的事与他有关，又不想把过程说给老李听，只能从关心的角度旁敲侧击了，他那副说话偷偷摸摸的样子让人觉得更像一匹惊吓过度的小马崽。
“没买到，没货了，估计心情不好。你不要在他面前提这件事，刚才你就……”老李小心翼翼地说道，生怕让小予听见。
“没货？我看不是挂得很多吗？门上，墙上，架子上，一堆一堆的。”马脸兄弟一听小予的事跟自己无瓜葛，毫无顾忌地打断老李的话，长叹一口气，“嗯……随便买一样不行啊，真够挑剔！我看他这会儿上哪买去？最初——就该倒回去买。”
“你们还磨叽什么呢？大伙儿都等着你俩，5点45分的火车，不回去了？”公司财务部的佘主任从车窗伸出她那颗乱蓬蓬的狮子头，冲着他俩凶巴巴地大喊。
小予早已上车，头靠窗而坐，尽管面朝里侧，他俩都能透过后脑勺看到他是怎样一副情绪低落的面孔。
汽车终于开动，向火车站驶去。这一离去，意味着小予与珠链彻底失去了缘份。
列车载着启程旅行的人和旅行归途的人在欢呼、期待、满足和遗憾中行进。小予透过车窗望着渐行渐远的人和物，不由得悲从中来。他突然觉得，一个地方带给一个人的遗憾在自己毫无准备和还未努力争取的情况下又默然离开这个地方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尽管他曾经已有过这样的经历，却从未感到自己的心是如此难以抚慰。
夕阳早已沉进山头，天边的云彩正好恣意风情。小予被单独分在一个车厢，眼睛疲惫的他无心观赏风景，准备合眼睡去。
“哎呀，干嘛呀！踩到我脚了，真是，痛死啦！”一句刺耳的话明显从后座传来，尖细的声音带着几分恨意。
“姑娘，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请你把脚往里挪一下，过道太窄了，我看不清楚。”
小予从小喜欢闻声识人，他感觉是一位50岁上下的朴实大妈遇上了一个不可一世的娇气女子，接下来定会是女子挑起战争，大妈忍辱负重。
果然，一番唇枪舌战上演了。
“老太太，你是不是怪我脚挡你路了，就觉得自己有理了不是？我哪知道你从后面来，也不事先说一声，你自己看，都踩红了。过道窄，座位也窄，你让我放哪去？霉死啦！”
“对不起，姑娘。我是真的没看见啊，背包太重，都快把我撂倒了，我给你赔不是。”
“包太重就托运啊！伤到别人终归不好，这叫我怎么走路啊？真气人！”女子越说越生气。一车厢的旅客只负责观战，没一人出来调解，也不敢调解。也许大家都觉得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撒完泼自会消停。
“小姑娘，和你通融通融，请你让我把包放好，到时候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不好？看，这是我买的54号坐票呢！”
54号，小予59号，她正好坐他对面。小予的好奇心瞬间活跃起来，并驱使他去检验自己的推测成果。
50岁上下的大妈正踉踉跄跄地朝他走来，背包把她压得看上去像70岁的老太太。涂着血红色口红的女子侧身倚在座位靠背上，一副气不打一处来的表情。其他人看报，发信息，玩扑克，打瞌睡……一切都是那么秩序井然。
“大妈，我帮您把包递货架上去，要不然您没法坐！”小予主动上前几步把她的背包取下，真重，差点让包从他手里挣脱。对于一个50岁左右的女人来说，这份沉甸甸的重量太不适合她了。
“小兄弟，谢谢你啊！”大妈如释重负，大口喘气，看着他十分和蔼地说道。
小予让大妈坐下，她却执意要去给人道歉。没办法，他只能多管闲事了。这是他活了二十八年第一次给陌生人做和事佬，没有经验，也没有把握，只能见机行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小予来不及同大妈商量，大跨步横在她面前，后背阻止了她继续前行。他几乎以很绅士的风度从容地走过去，标志性的微笑迅速让他变得儒雅与谦和起来，这时，姑娘的眼神正好与他撞个偶然。
“这位漂亮的姑娘，你的脚现在怎么样了呢？有伤到筋骨吗？如果你不介意，我现在就扶你去乘务员休息室，他们那里估计有跌打药。”小予柔和的语气没有半点问责之意。薄情的姑娘一声不吭，生气紧绷的脸倒明显舒展了许多。小予见况，乘势靠近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便自信地离开了。他敢保证，他的话够她思考好一阵子。
他回到59号，大妈也跟着坐下来。她总觉得奇怪，无论自己多么低三下四地赔礼道歉，那个姑娘就是不领情。他究竟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威胁她吗？不可能。悄悄塞钱给她？也不太可能。
“小兄弟，你和她讲了什么啊？她坐下去了，好像不那么生气了呢！”大妈终于忍不住，一心想问个明白。
“也没说什么啊！估计她知道自己不对，不好再挑事端了吧！”小予淡淡一笑，隐瞒了他对姑娘说的话。跟随大妈的眼神扭头看去，姑娘已经坐下，双眼凝视窗外，若有所思。
没想到小予的话真的结束了这场不必要发生的纷争，这个飞扬跋扈的姑娘到底也不是那么不谙世事。他回过头来，打量着对面这位满目慈祥的老人，此刻是多么想拥她入怀。
小予害怕大妈打破沙锅问到底，为了躲避她的眼睛，他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可是什么也看不见，天已经黑了。
“姑娘，如果今天是你的母亲遇上了像你一样刁难她的陌生人，而这时恰巧出现一个像我一样多管闲事替她解围的陌生人，你会感激他吗？”小予一遍遍地回忆他对姑娘说的话。如果说，他的话真的触及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这又何尝不是从他最柔软的心里淌出来的酸楚？他有点想家了，想关怀他的母亲，想温婉的她，非常想非常想。这一周的旅行让他感觉像一个世纪，心如一间空荡荡的灰房子。
他好想给亲爱的她拨一个电话，就说一句“此刻我好想你”。突然，大妈一句话打乱了他整个美好的想法。
“小兄弟，今天谢谢你帮我解围。你这是要上哪儿去啊？你一个人吗？”大妈以一种关怀备至的语气问道，目光恰似一位母亲爱抚孩子的那种温柔。
小予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母亲的影子，他赶紧恭恭敬敬地坐好，回答这位长辈的话。
半小时过去，他们已经从简单的寒暄问及彼此的家庭和工作。小予第一次向这样的陌生人暴露自己的生活，他感觉自己同她说话已经身不由己了，似乎没有必要再顾虑她会对自己造成多大的人身伤害，就像和自己的母亲聊天一样。
当说起此次旅行时，他向这位母亲毫无掩饰地流露出深深的遗憾。这个遗憾是他只想藏在心底的，作为一个成年男人不必道出口的一次错过。可事实上，他不经意地说到了那条链子。
“小兄弟，请你帮我把包拿下来！”大妈笑弯了她那双满是皱纹的眼睛说道。小予起身照做。
打开背包，各种配饰直逼眼睛，他差点儿跳起来。大妈说她来A城看小女儿，顺便进点儿货赚一趟车费，原来竟是它们。大妈赶紧让他选一条喜欢的。一时兴奋，他难以割舍地挑出两条来。一条稍短比较适合母亲，另一条是他当初看中的却存在问题的同款，而这条色泽更好，做工细致，还没有划痕，放在手心有一种幸福沉甸甸的存在感。他很满意自己的选择，并开始构想自己要以什么样的方式送给家里的两位女士。母亲的就让她亲手送，这样会使家更温馨。她的呢？直接给她戴上？似乎少点什么元素。悄悄放她配饰盒里，让她自己惊喜？夏天好像也用不上，太难被发现……唉，汤晟和马脸兄弟整天都干些什么，怎么那么多稀奇的想法。顿时他才发现自己真的很笨拙。
“小兄弟是喜欢这两条吗？”大妈的话像清晨的闹铃一样叫醒了正在构想美好的小予。
“我觉得这两条更适合她们吧！多少钱呢？大妈。”
“小兄弟啊，这是送给你的，就当作是大妈的一点儿心意吧！”这位母亲一边真诚地说，一边轻柔地拉上拉链。
“这不行，说什么我也不能要！”话音刚落，他这才反应过来，裤兜只有五十元。顿时，一阵灼热环绕着他。还没等大妈接话，他掏出五十元，说，“这样吧，大妈，我就拿这条短的，给您五十，让您吃亏了，您就当作是我收下您的心意了。”小予用力地把钱塞进她手里，直到她找不到退换的理由才罢手。
大妈终究还是拗不过他，只好接受。
小予揣着这条送给母亲的礼物，并不见得那么高兴。他只期望，亲爱的她会理解今天的遭遇。
列车开始提速，他的倦意越来越浓，头靠着窗户一会儿就睡熟了。大妈听着似有若无的呼噜声，慈祥地笑了。
“各位旅客，列车已经到B城A站，请拿好您的行李和贵重物品，从列车前进方向右侧车门下车，下车时请注意列车与站台之间的间隙。”大妈到站了。沉重的背包在她看来已经不是包袱，而是生活的动力，她觉得天一亮自己就会赚回车费。
她起身要走，看着依然熟睡的小予竟然有一丝不舍。她不忍心叫醒他，只是用一个最精致的饰品袋把早已准备好的那条被他退还的链子装上，轻轻地放在他身旁。它是那么漂亮，耀眼，她也是那么称心，欢喜。
大妈挤进排队下车的人群里，她看上去仍然像个70岁的老妪。忽然，人流涌动把她推到右侧车门，背包卡住了。这时，只感觉一股向上提起的力量正在把她的背包脱下。她本能反应一把抓住后面的一只手，抬头一看，只见白皙的脸上挂着一张鲜艳的红色的唇，继而上方的眼睛笑了笑：“老太太，我帮您！”大妈来不及回话，在乘务员的催促下，和当初那个嚣张的姑娘一同下了车。
列车缓慢向前移动，哐当哐当的声音在B城的铁轨上渐行渐弱。小予迷糊中微微一笑，换了个睡姿，继续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