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郭巨侠失踪了。
不是守襄阳的郭巨侠,而是号称“中国航海第一人”的郭川。他在航海界的地位,相当于郭靖在武林中了。
美国海岸警卫队已经停止搜救,等于宣告了不幸消息。
关于郭川失踪,网上意见大致分两派。一派说他咎由自取,没事儿开个船找刺激,现在失踪也应料想到。另一派是多数意见,对他很崇拜,说他为中国人和国家争了光。
网上讨论往往是这样,观点要极端、要鲜明,才能赢得支持,中间理性平和的观点不够鲜明,易两面不讨好。
本熊就经常不讨好,认为他只是一个执著追求自己目标和理想的人。我们既不要鄙视他,也不要崇拜他。
2
回到真正的郭巨侠身上。
金庸笔下男主角大概有两类。有的如郭巨侠这样,守襄阳义无反顾,直至献出生命。他这一辈子目标很清晰、理想很坚定。但郭巨侠太高大上了,很少有人能及得上。
再举个例子,同样目标清晰、理想坚定的还有韦爵爷。韦爵爷的理想没有那么伟大,但也很清楚:他自幼“心怀大志”,将来发达之后,要开一家比丽春院更大更豪华的妓院,扬眉吐气,莫此为甚。
其实,你不能说韦小宝的理想比郭靖的低级。或者说,他们一生所做的事都是瞄准自己的人生目标进行,内心与外部世界是一致的。
这很妥帖,很坦然。
3
金庸书中更多的是另外一类男主角。比如说石破天、狄云、段誉、虚竹、令狐冲。他们虽然功夫有高有低,地位也不一样,但也都是一类人,没什么明确目标。
令狐冲随遇而安,最高目标就是喝点儿小酒、把把妹子。狄云和石破天更不用说了,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被生活和现实推着走,虽然最后练成了绝世武功,但这不是他们想要的。狄云只想跟师妹在一起,而跟丁典在牢里甚至都是他快乐的日子。石破天最想知道的就是父母是谁。
这些不都是普通人的小确幸么?对他们来讲,虽然身负绝世武功,却绝难达到。
4
这第二类主角中还有陈家洛和袁承志。他们貌似肩负着巨大的历史使命,一个要反清复明,一个为了天下苍生奔走。
但这仍不是他们自己的理想,而是宿命。
陈家洛生而为阁老之子、乾隆亲兄弟,又拜红花会老舵主为义父。从十五岁那年开始,他注定要走上反清复明这条路。其实,从他大哥乾隆被掉包进宫开始,他甚至还未出生就承担起这种使命。这个使命对他来说独一无二,只有他能做到,别人取代不了,所以他要承担、要牺牲。
很多人批评陈家洛不该牺牲香香公主。是的,因为乾隆是“坏人”,所以事后看来他不应该这么做。但如果乾隆确实要跟他合作呢?他带着香香公主一走了之,身边的红花会兄弟会支持他吗?
没有办法,他的宿命就是如此,无法逃避。
袁承志是袁崇焕袁督师之子。在那个乱世,他的宿命就是继承父志,做忠臣、抗清、拯救苍生,至少也要替父报仇,总之不能袖手旁观、置身事外。于是他不停奔走与奋斗,但结果恰恰相反,要想“不降鞑子,不投朝廷,不跟闯王,不害良民”,袁承志只能远走海外。
陈、袁二人都没有完成自己的使命,但这并不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不是他们的理想、不是他们的自由。他们生下来,就背负上了这种包袱,注定象西西弗斯一样,推着那块人生目标的巨石上上下下,却最终徒劳无功。
5
除了这两类人外还有第三类人。不是女博士灭绝师太哦,是萧峰萧大侠。
萧大侠本来属于第一种人,有自己的使命和理想。他要带领丐帮,助朝廷对抗西夏和大辽,这虽不完全是他自己的选择,是玄慈和汪剑通等人给他安排好的。但他从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三十岁以前一直为此奋斗,以至于象水浒中的好汉一样,对女色不假辞色。
但他忽然发现自己不是汉人而是契丹人,自己的理想与现实完全背道而驰。他的理想完全被颠覆了,除了找出杀父仇人和真相外不再有其他目标。直到父亲现身、玄慈自杀,他连这个最后的具体目标也没有了。
在天龙最后,他为制止宋辽交兵,阻止辽军南下,不惜自杀。以一己之死阻止两国交兵,以殉道式的方式结束了自己和整个故事。这比郭大侠守襄阳更令人钦佩,因为他超越了一国一族概念。但这个理想根本不是他一生的追求,与他最初的理想差距甚远。在彼时彼处,他没有别的选择。在他自杀时,心中恐怕是迷茫、无奈而痛苦的。
所以,萧峰在金书男主角中是独一无二的,既不是自始至终坚持理想与目标,也非随波逐流、随遇而安、顺其自然。他活着的唯一理由阿朱也早早离去,因此他只有一死。
6
郭川郭巨侠的追求和理想就是不断航海、不断探险,在追求目标和理想中挑战自己。尽管在追求过程中他也时有放弃念头,也面临很多伤痛和困难。但他在航海中失踪了,很可能献出了生命,他是在追求理想和目标的过程中完成了他的人生。
就象那个故事说的,一个平庸的人问水手,既然他祖父和父亲都死在海上,他为什么还选择出海?水手反问他:既然你祖父和父亲都死在床上,你为什么还选择待在家里等死?
其实,两个人都有道理,谁也不比谁更高尚,他们的选择不同而已。愿意死在海上的人死在床上是悲惨的,而愿意死在床上的人死在海上也没什么值得赞颂的。
巴顿说:一个军人最好的结局就是在最后一场战争中被最后一颗子弹打死。而麦克阿瑟说:老兵不死,只会慢慢淡出。
两者都是一代名将。
7
郭大侠守得住襄阳还是守不住襄阳,不过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八个字而已。他对得住自己的理想就是了。韦爵爷带着他的七个老婆远走高飞,没准找个地方真的去开了一家比丽春院更大的园子。他也对得住自己的理想。
我们不能看不起韦爵爷的理想,贬低他的人格,正如我们不应嘲弄郭巨侠愚鲁、不识实务。
在现实生活中,我们每个人内心都有个韦爵爷,想着金钱美女财富权势地位都有才好呢,然后可以自由自在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但国家有法制、组织有纪律、社会有规矩、身边有人事、自己有道德,在现实中我们只能规规矩矩地做郭巨侠才是,甚至连令狐冲都做不了。
但谁又能想到,郭巨侠和韦爵爷的内心和本质,真是同一类人。
我们要么做郭巨侠,要么做韦爵爷,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