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十几年前,也是一个冬至,我从学校出发去安宁区找一个当时自认为是“发小”的同学玩,等到了理工大学商圈已是黄昏时分,天色漆黑而阴冷。
兰州是个陡峭的城市,但凡有人居住的地方,印象中大概都要攀附在山腰,而好多巷子又是不通公车的,只能摸着石板路或者石子路步行。道旁略微的一点空地有人在晚饭后烧起了纸火,风却不是很大,一沓沓冥币懒散的燃烧,伴随着浓浓的黑烟升起。
我很艰难的行走,听着迎面的人扶着自行车唾弃起 伏跌宕的巷道,和拄着拐结伴而行的从将要打烊的菜市场扫荡归来的老年人讨论价格。清真寺诵经的旋律从远处悠悠飘来,又从无意中消失,有时候我甚至在怀疑到底有没有唱错,或者漏掉句子?空气中可能有饺子下锅的香气,这习俗,貌似老家的农村不太流行,包括烧纸钱。
由于年代久远,那天跟“发小”吃的玩的究竟全然忘记,或者因为从下公车到他的住所这一段漆黑过于惊心动魄。包括曾经少年时一起的嬉闹;新校服改裁后的窄脚和上衣用来装钢笔带拉链的口袋;教室背后狭长的水泥台子和西墙根下躲避了夕阳的来回踱步背书;秋天的劳动课从家里带来的各式各样的工具和煮玉米、西红柿、僵硬的锅盔馍;被周围一扎多厚灰尘圈起来的木板篮筐的球场,和隐藏在木板后面扎进武侠小说的少年……不知道再过多久,可能会一并忘记,再也想不起来。
细细想来,令人们记忆更深刻的往往是一些痛苦或缺憾,这些不理想反射给脑神经元形成的不愉快经历感往往难以磨灭、历久弥新。从最早的记忆细数过来,折磨了我好多年的莫过于每次发烧时无法抗拒的噩梦,它像一个负压的黑洞,每当我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时候便要张口将我吞没。这无形的噩梦如此难以描述,它既不是坠落,也不是击打,除了强烈的压迫感和能激发愈演愈烈的心悸,我再也不能加以描述,以至于每次大汗淋漓的醒来,当爸妈问我梦的情形,我竟然说不出,甚至有几次真想以忍受被重施酷刑为代价让魔鬼现身,在痛苦重演的时候将其狰狞的面目看清,然而后来这念头竟然消失了,好多年也没有想起。14年冬天在含岭斋的一次高热是最近的一次了,扎扎实实的持续了三天三夜,不下楼,也不进食水,睡得神魂颠倒。其间似乎有些许片段一闪而过,让我重温了小时候恐怖的感觉,直到第四天朋友送来我垂涎三日的糖水罐头,浇灭了残余火势的同时,又给我一次幸福的重温。现在想想,小时候毕竟还是太过弱小,而噩梦又是如此巨大,如此难以抗拒!
还有跳进人工的泥潭玩耍后的第一次挨打和责骂;不能轻易拥有的封面是“闻鸡起舞”的双层铅笔盒;和更先前的未曾拥有的乳白色自动铅笔,外形略像玻璃管的注射器,尾部手摁的盖子是个缺角的圆形;还有儿童节嘈杂烦热的操场没有着落的零钱……我想毕竟是小时候太过弱小,而欲望又是如此巨大,如此难以抗拒罢!
而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渐渐淡忘或者消失,就像95年(或许就是95年)清明节前后在山沟里种瓜的下午突如其来的一场黑风。我不知道牛哥是否还会记得,当时是谁先看到从东北方向的山梁上高高扬起浓浓的黑色旋风,也忘记了是谁先喊的快收拾、赶紧回,只记得顷刻间两眼漆黑,人间像被妖魔遮盖,像被扣进巨大无比的铁钟下面,狂风吹起的砂砾打得脸生疼,眼不能睁,呼吸困难。麻骡子受了惊吓,举步不前,奋蹄尖叫,二哥举起棍棒呵斥着抽打它的脊梁,二伯心疼牲口,抢过棍子甩手扔了,第二天还找来眼药膏涂擦在它破损的皮上……当时措手不及的恐惧,现在想想毕竟是因为太过弱小了,而黑暗又是如此巨大,如此肆虐张狂,虽然有父兄的庇护,内心不至于过分恐慌,而当时年少,我却已经觉得足够强壮,足以顶天立地了!
冬至节,从名字上给人一种庄严和压迫,似乎是寒冬与严冬的分界,荒芜的内心将迎接寒冷更为严酷的欺凌,比之如痛苦,前者可与人前人后赘述并附以泪水,后者却万不可提及。我想古人偏在这个时候煮饺子,烧纸钱,肯定颇有典故,而大抵都是悲伤凄惨的,就像端午节、寒食节一样,点燃在冰天雪地里的是人们的绝望和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