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金瓶梅》第四十四回 挟绣花鞋调弄潘金莲 借汗巾子交换定情物
潘金莲被西门庆一番凌辱，不必说她受了怎样的一场生死大劫，只看看她连鞋子丢了一只都没察觉到。
古代女子的小脚站立也是费劲的，行走起来风摆杨柳，那时的男人就喜欢这个调调。
小脚被缠得盈盈一握，光着脚是根本无法行走的，只有穿上鞋子才可行动。
在这种状况下，古代女人不可能丢了鞋子都不知道。
唯一的原因就是潘金莲说的那样：【“头目森森然，莫知所以。”】形容的真是恰当。
当时她几乎快没了知觉，才会丢了一只鞋子被人扶了回来。
可这只鞋子的命运却还有曲折。
宋惠莲第一次寻死之后，西门庆命两名仆妇照看她，其中一人是来昭儿的媳妇一丈青。
一丈青是外号，《水浒》里扈家庄千金，那个貌美如花上马能砍人，下马可贤良的扈三娘也叫一丈青。
《红楼梦》里“俏平儿情掩虾须镯”那一回里，晴雯惩罚小丫头坠儿时，用一丈青戳她手心。一丈青在这里应该是个挖耳勺。
还有一种毒蛇，也叫一丈青。
来昭儿媳妇到底是哪种还真不好考究。
为了卖弄一下骁骑的确细致反复地下过功夫，我找到了来昭儿媳妇的名字——惠庆。
这个名字在整本书中只出现过一次，其他时候都是用一丈青表示。
还是说回潘金莲的绣花鞋丢了，一直到第二天她才发现，问春梅，春梅不知，又叫来秋菊。
秋菊道：“我昨日没看见娘穿着鞋进来。”
金莲骂道：“胡说！我没穿鞋，难道赤着脚进来的？”
秋菊道：“那怎么屋里没有？”
金莲怒道：“你这贼奴才，还装傻充愣！不过是在这屋里，你给我老实的找！”
里里外外三间房，秋菊到处都寻遍了也没找到。
潘金莲疑惑道：“难道这屋里有鬼？把我的鞋子摄了去？”
又骂秋菊：“连老娘的鞋子都看不住，要你这奴才有什么用！”
秋菊道：“只怕是掉在花园里，没穿进来。”
金莲又骂道：“我的鞋子穿没穿在脚上我会不知道？”
叫过春梅说：“你跟着这个贼奴才，让她去花园找去。找不出来，就叫她顶着石头院子里跪着去。”
春梅押着秋菊在花园又找了一通，自然还是找不到。
秋菊：“是不是昨日你开了园子门放了哪个进来拿走了？”
春梅大怒，吐了她一脸口水骂道：“我开个门就这么巧把人放进来？你收拾娘的铺盖时不用心看看，还敢还嘴？”
又将秋菊押了回来，潘金莲要打，秋菊哭道：“让我再去花园找一遍，找不到娘再打吧。”
两人又回来，秋菊哭丧着脸，花园里走遍了还是没有，被春梅打了几个耳刮子，就要拉回来挨打。
秋菊拖延着不愿回去，又走进藏春坞中故作寻找，春梅只是骂，说娘昨日又不曾来这里……
谁知就这么意外，秋菊还真在书架上找到了一个纸包，里面赫然是只红色的平底绣花鞋。
两人都奇怪怎么会在这里。
拿去给潘金莲看，她拿过来一瞧模样儿都像，只是小了一点。
潘金莲这才明白过来：这只鞋是宋惠莲的。
当初一起做鞋，宋惠莲总是仿着她的图案绣工。
整个府里也只有宋惠莲比潘金莲的鞋子还小些。
潘金莲不看这只鞋还好，看到这鞋顿时来了气：不知道那个淫妇什么时候给的西门庆；她人都死了，他却还当做宝贝一样偷偷地藏着，偏巧又让秋菊翻找了出来！
于是吩咐春梅：“这鞋不是我的，快让这个奴才到院子里跪着去。”
秋菊哭了起来：“不是娘的是谁的？我找回来了还要打我，要是找不回来还不知怎样打呢！”
金莲又骂：“贼奴才，还敢还嘴？”叫春梅找了块大石让她顶了。
这一段有些啰嗦，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这一段是对秋菊这个丫鬟的第一次直面描写。
可以从中了解到秋菊的个性、地位以及她的一些缺点。
寻鞋这件事，秋菊有几句不恰当的言语，其实在那种状况下，沉默应该是最好的。
可秋菊不该被苛责，谁都可以看出是潘金莲在拿她撒气。
李瓶儿怀着的孩子是悬在潘金莲头上一柄带着寒光的大刀，让她焦躁，让她不安，她需要发泄。
于是秋菊就倒了霉，这个可怜的丫鬟在这种时候说什么也都是在劫难逃。
潘金莲的俏皮、可爱、巧嘴我们已经见识过好多次，可从今天开始，这些正面的情绪逐渐都很难看到了，取之而来的是她的冷血、狠辣和无情。
这个变化的具体表现就是以这一次对秋菊的惩罚为转折点。
我们先换个视角，看个帅哥。
陈敬济来后院拿别人典当的衣服，走到花园门前，就见十一岁的小铁棍儿手里拿着一只红色绣花鞋在那里玩耍。
小铁棍儿见陈敬济手里拿着个银网圈，就想要来玩。
陈敬济道：“傻孩子，这是别人当的，还要赎回去。你想要，我再找个给你玩。你只对我说这鞋子哪里来的？”
小铁棍儿道：“昨日我在花园里玩，见五娘被爹吊着两只腿在葡萄架下，摇摇摆摆的。后来他们走了，我在葡萄架下拾了这只鞋。”
陈敬济要过绣花鞋，只见【曲是天边新月，红如退瓣莲花，把在掌中，恰刚三寸。】就知是潘金莲脚上之物，心中暗喜。
对小铁棍儿说：“你给我这鞋，明日我找个好圈给你玩。”
小铁棍儿高兴地笑着跑开了。
陈敬济心道：“我几次调弄她，她嘴上倒是有情，却都不肯上钩，今日天假其便，这只鞋在我手里，我再去撩拨一回，不怕她再耍滑。”
之前说了半天一丈青，只是为了小铁棍儿，她就是小铁棍儿的妈妈。
这一段陈敬济的骚气表露无疑，从小孩子手中骗过这只鞋，只为可以撩拨身为他长辈的潘金莲。
又从小铁棍儿的口中直接讲出潘金莲昨日葡萄架下的种种不堪，他们认为没人知道，却不知这羞人的一幕还是瞒不了别人。
后来全府皆知，连吴月娘都知道了，都知道潘金莲在西门庆面前的那副无底线的模样。很丢人！
西门庆一早出门去陈敬济是知道，于是袖着鞋子径直往潘金莲房中走来，见到秋菊顶着大石跪着，笑着道：“这是要去当兵吗？练起大石头来了？”
金莲在房中听见问是谁，春梅说是陈姐夫，潘金莲便叫道：“姐夫，楼上没人，你上来。”
陈敬济三步两步上楼，只见金莲正在对镜梳妆，金莲也不起身，只叫春梅去拿茶来给陈敬济吃。
陈敬济站在她身后只是笑却不作声。
金莲问：“你笑什么？”
敬济道：“我笑你一定丢了什么！”
金莲道：“短命的！我不见了什么又关你什么事？你又怎么知道？”
敬济摇头道：“你看！我好心被你当了驴肝肺，你倒是怪起我来了。既然这样说，那我还是走吧。”说着故作转身要走。
被金莲一把拉住骂道：“短命的，你倒会装腔作势！来旺儿媳妇死了，你没想头了，又怎么想起老娘了？”
又问：“你说我丢了什么东西？”
陈敬济拿出那只绣鞋来，一只手提着笑道：“你看这是谁的？”
金莲道：“好短命！原来是你偷了我的鞋，倒叫我打着丫鬟到处找。”
陈敬济道：“奇怪，你的鞋怎么到了我的手里？”
金莲道：“不用说，一定是你贼头贼脑地来偷了去。等我回来对你爹说。”
陈敬济道：“我这几日又不曾来你房里，怎么是我偷了？还拿爹吓我？”
金莲道：“你倒是胆子小？你明知道你爹和来旺儿媳妇有事，你还敢调戏她，你什么时候有过一点忌惮的？今日又来偷了我的鞋，还不快还我！”
陈敬济却道：“想要这鞋也不难，除非你拿个东西与我换了，不然说什么也是没用的。”
金莲道：“我的鞋子就该还我，你叫我拿什么给你换？”
陈敬济指着她的袖口道：“我看你就把这方汗巾子赏了我吧。”
金莲故作不肯：“这是你爹见过的。”
敬济只是纠缠，金莲只得将那一方【细撮穗白绫挑线莺莺烧夜香汗巾子】连上面的银三事儿都给了他。
陈敬济便将小铁棍儿如何捡到这只鞋对她说了一遍...
听得潘金莲满面绯红，又恼羞成怒！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暗有所指的调情，让人看不到纲常伦理，只是两个多情男女隐晦的对话。
以前的文章中曾经说过，女子的绣鞋是非常私密的物品，除了丈夫不能让其他男人看到，更不要说像陈敬济那样充满意味地当着潘金莲的面亵玩。
陈敬济从小铁棍儿那里得了绣鞋时，他如此有把握的原因就在这里。
这一次的汗巾换绣鞋，完成了两人关系的一次转变。
古人两情相悦就会交换信物，绣鞋也常常被作为一种信物拿去交换。
这一次潘金莲陈敬济的关系已经更近了一步，两人通过这次交换，也都心知肚明，只等时机成熟了。
这方汗巾子也很有说头，上面绣的是【莺莺烧夜香】的画面。
《西厢记》主角崔莺莺寄居在一座庙中，有过三次烧夜香的经历，其中两次都是用作和情人张生通信交流。
第一次烧夜香是崔太守死了，崔莺莺哀怨未报父恩，以及自己将来并不满意的娃娃亲；
第二次烧夜香是借此与弹琵琶还是弹什么乐器的张生隐晦的交流；
第三次她烧夜香是在花园祈祷，被张生误解了用意，产生了误解；
记不太清了，大概是这样。
《西厢记》还是一部悲剧故事。
在潘金莲和陈敬济的故事里暗暗插入这个小细节，也是作者用心缜密至极。
今天就到这里吧，明日的故事主题还是绣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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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期文章链接：白话《金瓶梅》第一回 西门庆和他的狐朋狗友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