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平,14岁,苗族,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像一尘不染的窗户一样透彻,但就是看不清屋子里面有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大雾弥漫,早上羽绒服中午半截袖的季节。周一的清晨,晨读照常进行,这朗朗的读书声,就像一把利剑,劈开了这茫茫的大雾,让人感受到了来自天外的一丝阳光。我裹的像个粽子一样,拿着课本,装作很严肃的样子走进教室。13个学生的班级,都不要点名,用眼睛一扫,就知道谁在干嘛。扫到第四排的时候,竟然缺了一个人----建平。问了几个同学都不知道建平为什么没有来,对于这样的事,老师们也司空见惯了。“头疼,牙疼,羊没人放,猪没人喂”等,都是可以不来上课的理由。我们能做的也就是晚上放学后,去学生家里了解一下情况,然后语重心长的跟家长说:“家长啊,孩子不能旷课啊,会影响成绩的,影响成绩的,成绩的,绩的,的。。。。。。”
晚上放学后,我和王红老师,手牵着手(牵着学生的手),徒步在去建平家的路上。望着茫茫的大山,我一种说不出的感受,这感觉有时是一种被大山震撼的壮美,有时是一种让人走不出去的压抑。建平家坐落在一个山腰上,大花园洋房,独门独院一楼带院子,早上可观日出云海,晚上可欣赏日落晚霞,更重要的门前不远处有两座坟守护着,可见此处风水极好。刚进门,跟其它学生家里一样,两条狗热情的上来打招呼,然后建平的姐姐和妈妈出来把狗撵走,请我们进屋,端茶倒水。本想着把建平揪过来,当着妈妈的面儿,先表扬一番然后再批评一顿,可是建平没有给我们这个机会,这孩子已经两天没有回家了。听到建平妈妈这么讲,“我去!” “我去!” 我和王红面面相去!这大冷的天,一个14岁的孩子不会冻死吧,当然我俩没有这么说。
作为一个还负点责任的老师,我们决定去找一下建平,打听了一下建平 平时玩的好的同学,也是我班上的一个学生。到了那个学生家,家长说这俩孩子总混在一起,还说建平特别讨嫌,不让自己的孙子跟他在一起玩。问那个学生,闪烁的眼神,慢吞吞的说,不知道建平在哪里,我和王红一致认为他在撒谎。于是由我陪着家长聊天,王红把学生叫到外面问话,王红一个一米八的大个儿,竟然如此的细心,让我曾一度怀疑这哥们儿以前是什么性别。不过这次这招儿并没有奏效,这孩子始终不肯出卖他的建平兄弟,经得起老师考验的友谊才是真正的友谊啊!我们没办法只能先回学校,过几天再看。好多问题都是拖着拖着就解决了,一是因为时间会自己去解决,还有就是时间会让人遗忘。
又过了三天,始终没有建平的消息。“不会冻死吧!”或许不该这么想,但总不能认为这孩子在哪个山洞偶然捡到了一本秘籍在修炼而置之不顾吧。 这么冷的天,一个14岁的孩子,在这茫茫的大山里,能干些什么呢?吃什么呢?于是乎,我们继续找学生谈话,询问建平同学的下落。并且明明老师,中午带着学生去搜山,不是大王派的,是他认为建平藏在山上。在建平消失第七天的时候,明明老师带了好消息,他和学生在山上发现了建平同学的据点儿,一个很小的山洞,几个饭碗,几瓶水。让人惊讶的是还有几瓶酒和几个烟头。几个14岁左右的孩子,坐在高山之上,喝着高度的白酒,抽着烟,望着茫茫的大山,他们在想些什么呢?他们能想些什么呢?
那天之后,我们本想着守株待兔,可是第二天建平就回家了。听说这个消息,我和王红又手牵着手(牵着学生的手),准备去建平家劝说建平回来,顺便跟建平妈妈商量一下,揍建平的时候轻一点。到了建平家,建平果然在家,竟然在看CD,内容竟然是类似东北二人转的节目,这种给成人看都不健康的节目,竟然展现在一个孩子的世界里。建平看到我们,不好意思的笑了,我们也没有骂,反而当着家长的面夸了他一顿。按照套路,我和家长聊天,王红把建平拉出去谈话,时间过了很久,从建平家的几亩地聊到几只羊,我准备的问题基本都问完了的时候,王红和建平才回来,我们看了下时间,该回去了。临走时,又特意嘱咐了一下建平的妈妈,不要揍孩子,妈妈爽快的答应了,爽快的让人不相信。路上问王红,建平为什么逃学,为什么离家出走。建平说妈妈经常揍他,有的时候没有理由,就是心情不好。王红问建平:“你恨妈妈么?” 建平说:”不恨!“
第二天建平来上学了,听其他同学说,他妈妈把他狠狠的揍了一顿。
日子就像中午学校的菜,酸菜红豆汤,酸菜红豆汤,酸菜红豆汤,虽然一样,还是吃不够。本以为建平的故事到此也就结束了,可是平静并不是生活的常态,还是一个大雾弥漫的周一,建平又逃学了。我和王红无奈放学后又去了一趟,这次没有手牵手,因为没有学生,多了沈老爷子和明明老师,沈老师是专程来学校看望我们的,71岁,从北京开了几天的车到贵州。到了建平家,只有建平一人,没看到妈妈,也没看到姐姐。我和王红问建平,妈妈去哪了,建平淡定的说:”走了。“ 我们不理解”走了“是什么意思。这时沈老爷子看到了墙上贴的一张纸,没看几行,就哭了。71岁的老人,落下眼泪,让我们惊慌失措,凑过去一看,心里也一种酸痛,终于明白了 ”走了“ 是什么意思。纸上错别字很多,大体意思是,建平的爸爸常年在外打工,找了另一个女人,并且建平的妈妈还知道这个女人的存在,忍受不了现在的生活,带着建平姐姐,离开了大山。留守儿童,这个名词就这样安在了建平的身上。经济发展所带来的社会问题,却让一个儿童来承担,这未免有些残忍。我们不知道如何安慰建平,看着建平 平静略带微笑的脸上, 不知道是坚强还是伪装。
过了几天建平还是没有来上学,我们又去了一趟,看见建平自己做饭吃。蒸的米饭,煮了几个土豆。建平说,家里的羊没人放,所以不能上学,得放羊。顿时我脑子里就出现了一个等式 ”一群羊==一个孩子“,到底哪一个重要,难道家长不知道么?可是样羊没人放,羊怎么办呢?我想不出好办法来。我们安慰自己的办法是,让建平和哥哥轮流放羊,轮流来上学,因为建平的哥哥也辍学了。可是建平依旧没来学校,几个月之后偶然碰到,建平已经黑的快认不出来了。
期末考试,我们决定再去一趟建平家,让建平过来考试,这样有个成绩,起码学籍会保留。这次建平很给面子,真的来考试了,成绩不错,中等。逃了一个学期,期末过来考试,成绩比没逃学的还好,是说明他聪明,还是我的努力都白费了呢?我不禁陷入了深深地思考。
那之后我离开了那里,据后来的老师说,建平又回到了学校,有时偶尔想起建平,总是在思考一个问题,童年的这种创伤,会埋下一个什么种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