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阿归的形象。
粗粗读来,十九岁的阿归形象老练成熟,谋定而后动,很容易造成过分游刃有余的错觉。
——某种程度上这不假,某种程度上这又真的只是错觉。
阿归是坚毅隐忍的,却不是那么强大无匹。他自有记忆以来受尽命运捉弄,生命中的点滴幸福可以一天天地数出来,武装他的盔甲只有满身伤疤而已。
他的悍利沉稳是风刀霜剑活生生打磨出来的保护壳,在十九岁的少年,壳内的他始终顾虑重重。第一次见到解行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留下了交易信息,却又一步步后退,摇着头说来不及了,他八岁就已经是一个毒贩了。
当初,他为了摆脱随时会吞噬他性命的黑拳场,不得不服从摧毁他家园的仇人玛银。整整四年时光,他如饥似渴地在玛银的“宽厚”之下自学知识的时候,心中有怎样的压抑痛苦?
他对玛银从来谨慎沉默的态度,危急下毫不犹豫的挟持,最终的当胸一刀,以及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的失手或是手软,早已折射出他的痛恨,和痛恨之外的一丝茫然。
住在公大附近四合院的那段日子里,对江停甩出一把匕首的是他,但恋恋不舍地爬到上铺体验,还被江停吓出一身冷汗的也是他。对解行分析世人总是难以理解旁人苦衷的是他,但悄悄跑到公大门口偷看里面那些学生光明人生的也是他。冷静考虑与张博明合作利弊的是他,但把公大一日游当成一生中最好一天的也是他。
张博明早已看穿了阿归对知识的渴求,知道他外表再成熟,心里还是把公大的学生们当“同龄人”的,相信他因为亲自体验了充满光明充满希望的人生,就不甘心再回归黑暗——哪怕黑暗世界中他被方片J叫哥,被玛银重用和勾引,对无数底层马仔来说也算是“前途一片光明”。
当时阿归心中软弱和稚嫩的一面,都曾落在年长数岁的张博明眼中,于是阿归对解行的兄弟情义成为束缚他的最好枷锁。张博明和胡良安甚至通过心理刻画和行为分析,确认阿归把解行替换出看守所的行为符合他们对这个人的了解。
就像后来说的,阿归听着解行畅想卧底成功后的美好人生,表面上冷冰冰地泼着冷水,其实却禁不住心驰神往。解行虽然天真,对此未必毫无所觉,更别说准确策划公大一日游的张博明,和目光更加老辣的胡良安了。
我想,张博明建议阿归当这个卧底,首先是为了彻底捣毁罪恶的塞耶集团,减少我们更多一线人员的危险;其次是为了解行,防止阿归有一天被捕,解行因为长相太过接近遭到怀疑,前途尽毁;最后却也有着真心,的确想帮阿归洗净他不得不弄脏了的手,过上他此前不敢期待的人生。
所有人都明白这需要阿归用自己一无所有的性命去拼,在张博明的天平上,这个缅甸籍“马仔”的安全或许的确比不上自己的战友们,那是人之常情。但我相信,张博明心中仍是存在着善意,才会在十四年后得知解行死讯时,说他希望“从此再也没有任何人去打扰画师余生的安宁与自由”,并担着风险为阿归扫清障碍。同样,如果没有这层善意,胡良安中风之后仍有一丝意识的那段时间里,不会在听到“阿归”的名字之后表现得如此焦急,哪怕他以为的“解行”甚至没有仔细汇报过他以为的“阿归”牺牲的过程。
文中的十四年前,正是本世纪初,信息爆炸初步开启的时候。张博明和解行身处公大丰富的信息资源、图书资源中,对获得知识的便利早已习以为常,却忽然遇到塞耶集团中那个十九岁的、有名气的、传说中深受毒枭独女玛银信重的少年,得知他只是被命运推上一条荒诞绝伦的路,察觉他对知识与光明最纯粹的渴求,看到他见证了无数血腥罪恶的双眼中掩盖不住那单纯的羡慕憧憬……
即使阿归不是解行的兄弟,没有一张和解行如此相似的脸,你也应该明白那种震撼。
虽然这震撼不足以让他们试图控制看守所那次冲突的暴力程度,但它或许能帮助我们明白十余年前的吴雩看上去究竟是怎样的,从而理解张博明和胡良安对阿归复杂的态度,以及解行对“拯救”的执着。
骊龙颔下的稀世明珠,他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