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二十一日
翌日清晨,雨天,空气中带有稍微的寒凉,金田穿好西装出了门。
看着街上行人撑起了形形色色的雨伞,金田想象着地铁站里潮湿拥挤的情景,不觉加快了脚步。
他见金田回来,迎了上去。
“金田。”他喊了一声。
“部长!”金田应声回答道。
“迟到了?”他问。
“啊…是的,抱歉。”金田答。
“嗯,先不说了,我还有事要处理,具体工作待会建伟会跟你说的。”
“好。”金田答道。
与金田说话的便是金田的部长,名叫梁晓雄,肚皮上挂着一圈圈的赘肉,是个容易相处的人。
建伟也从会议室走出来,正好碰到正要进去的金田。
“金田,你来啦?”建伟说道。
“嗯。”金田答。
“是遇到什么事了吗?迟到可不是你的风格。”
“没什么,只是今天搭地铁的时间稍微长了些,下次我会注意的,我错过了什么?”
“会议啊!今天我两一组。”
“是关于昨晚的案件吗?”金田问。
“嗯,基本上确认是他杀了,现场没有打斗过的痕迹,没有财物丢失,可以排除入室抢劫的可能,可现在找不到死者的手机,不过也正因如此,凶手为死者所认识的概率会高一些,也就是说行凶的人可能是死者交往的对象、同事、朋友或者闺蜜。不过可惜的是只有小区的大门是摄像区,只要凶手不走大门,那摄像区就成了摆设。事发当晚死者回小区的时间是当晚的七点三十五分,目前未发现有可疑的人。”
“死亡报告呢?”金田问。
“出来了。”
“怎么说?”
“死者的死亡时间是昨天晚上的八点半到九点之间,水果刀上的血液是属于死者的,而且刀与伤口也吻合,所以凶器便是遗落在现场的水果刀。”
“果然是那把刀。死因呢?”
“刀子横刺入了死者左心室,然后被拔了出来,血液流进心包致使心脏无法舒张,从而导致心脏停跳。”
“心包填塞吗?指纹方面呢?”
“刀柄上留有两种指纹,一种是死者的,另一种未知。”
“哦?死者的指纹?”
“大概是死者被刺时,本能地用手抵抗,又或者是死者曾经使用过那把刀。啊,对了,有意思的是,门把手上以及死者家中的一些物件同样检测到了留在刀柄上的另一个指纹。”
“是吗?那没办法查出是什么人的指纹吗?”
“除非曾有过案底的,否则只能先采集目标指纹再进行指纹对比了。现在把另一个指纹的归属者作为重点展开调查,了解到的大概就是这样。”
“嗯,我们负责什么?”
“调查死者的人际关系,查出另一个指纹的归属者。”建伟答。
“家属那边怎么说?”
“家属那边已经有人负责了,好像死者父母都远在家乡,我看要先走访一下死者的邻居。”建伟说。
“嗯,也只能这样了。”金田说。
雨,还是下个不停。
数不清的高楼遮挡了人们喜爱眺望的眼睛,灰蒙蒙的天让人的心情难免增添了几分压抑。相较于夜色中的霓虹闪烁,白日里的街道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但是在这座脚步匆忙的城市里,雨天总是要比晴天少,就厌倦感而言,或许也正是这个原因,当雨水在车窗上快速滑落,形成一道道雨痕的时候,金田便感到原本压抑的心情顿时畅然了许多,甚至平日里令人讨厌的红绿灯路口,此刻也变成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
车子拐过一个弯,停了下来。
昨晚设下的警戒线已经被收回,事发的房子其实跟以往并无他别,可在金田眼里却并无生机。大门紧闭着,院落里的两棵红豆杉树在斜风细雨里枝叶低垂。
金田和建伟原本打算再次拜访和美女士的,可到了和美女士家之后,才发现她家大门紧闭,也没人回应,才想到兴许她是到蛋糕店里上班去了。
建伟正要再次启动车子前往蛋糕店,电话响了。
“喂,我是建伟…是这样啊…好的…没问题…我跟金田会处理好的。”
建伟挂了电话。
“死者的工作单位已经调查出来了,死者生前是育人小学的语文老师。”
“育人小学要往相反的方向走。我看这样吧,我们分头行事,小学那边交给你了,我留在附近调查,然后再去蛋糕店。”
“嗯,也好。那电话联络。”
“嗯。”说完,金田带上了雨伞,下了车。
一月十九日午后
我长长叹出一口气,下定决心拨通了那通电话。
“喂,是文华吗?”电话里传出了熟悉的声音,声音还是那么柔弱。
“喂,是文华吗?”她再一次问到。
“啊,是我。”我答。
“你不是连一句话都不想跟我说了吗?”她的语气开始有些不正常。
“抱歉…。”我沉默了半晌,才缓缓说道。
“你也知道说抱歉?每次打电话给你你都说忙,为什么?你真有那么忙吗?是我做错了什么?你是不是有别的女人所以觉得我烦了?”她说。
她的话并不让我感到意外,这段时日我确实是冷落了她,她是那种痴心兼脆弱的女人。低微的抽泣声在我耳边响起,那是令人忍不住要去怜惜的声音。
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呼了出来,“文华,原谅我,我只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电话这头的我能清楚地感受到,她在使自己平静下来,我无法看到她此刻的神情,可我能感受到她的那种伤情,她接着说道:“可文华你知道吗?我是那么的爱你,甚至…”她停顿了很久,没有说下去。
她的爱我是实实在在地感受到,可我,却决心要杀了她!我无言以对。
我无法想象这个决定的恐怖程度,有时候我也会反省自己,也会动摇,我问自己是不是自己的过于偏激而认不清事实,只是内心深处隐隐发出的那些若无确有的声音,支撑起了我的这个决意。
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藏在被窝里的我却感受到了从后背袭来的阵阵凉意,这种不好的感觉占据着我的身体,我不情愿却又无力反抗。它拧着衣着单薄的我来到了一个漆黑一片的地方,我抬头往上看,什么也看不到。我瞪大了眼睛,用尽了最大的力气才隐约察觉到,在我头顶上很远的地方有光,这就好像是被困在井底的一只近千度近视的青蛙,只是,迎接青蛙抬头看的是湛蓝的天空。
我无法求证究竟是光太弱了所以无法穿越黑暗,还是黑暗太强了所以吞没了光,我感受到了深深的寒意,我开始意识到,寒风并不是从上方吹进来的。
我想挪动几步,因为我想着运动会增添几分暖意。我费了很大力气才勉强挪了一步,我没想到挪这一步竟会如此艰难,果然,它控制了我的身体。
这时,我才注意到,因为寒冷,僵硬的身躯在不停地抖动,看来这种与生俱来的非条件反射无须费力就能增添暖意,于是,我敞开大门,迎接寒风的到来。
可这一面抵御寒风一面又迎接寒风,不是很矛盾吗?我不断地问自己也没个所以然。
我想不通,就好像我不明白,我到底是无法面对她,还是我只是无法面对我自己而已?
我战战兢兢,没有勇气往下看,可我此时此刻已经感受到了被深渊凝望的那种孤寒感,那是令人止不住要恐惧的。
于是,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是蜷缩着。
可第二天醒来,那些声音依然支撑着我的这个决意。
我想她死了之后,大概我也不会久活了,杀人是要偿命的不是吗?
“你别胡思乱想了好吗?只是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心情不太好。”我讽刺地一笑,没有发出笑声。
“文华,其实我知道,你放不下,你不用否认,这些天你故意避开我就是最好的证明不是吗?有些事情我没有对你说,是因为我害怕你知道后会伤心,我不愿意看到你伤心……”她的声音里夹杂着几分悲伤。
是这样吗?不想我伤心?你只是不想让人知道你那点心思罢了,我心里骂道。可她说得对,我放不下,却不愿意承认,“我们不谈这些好吗?明天下午…一起吃个饭可以吗?”
“你不恨我吗?”她问。
“不是说了不再谈这些,你不愿意见我?”
“不是。”电话里安静了片刻,“地点你来挑。”
“下午六点,绿茵西餐厅,我们去过的那家。”
她没有马上回答,有好一会,电话里才传来声音,“嗯。”,声音很平淡,很沉,像是什么不起眼的东西沉到了谷底。
我放下电话,拿起一根香烟,叼在嘴上,然后从火柴盒内抽出一根火柴,划燃,一股刺鼻的火药味随之扑鼻而来,我喜欢它的原始感。
我将柴火凑到香烟的末端,柴火先是点着了圈在香烟外的白纸,我随即深吸两口,烟草便燃烧起来,并开始向里面扩张。
我昂起头来,望着烟云从我嘴里飘出来,然后慢慢地,升向天花板。
它越往上升就越不成型,直到消散在空气中,消散得无影无踪。
此时又会有新的烟云顶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