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里的事情与我的目的毫不相关,但听到“出事”两个字,我总觉得有那么些不舒服:“……什么意思?”
“今天一大早她就被叫走了,已经是这个月第二次了,说是要配合调查,好神秘的样子。”
听到这里,我脑海里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的念头——这个小姑娘说的事情会和嘉嘉有关系吗?
我拿过放在台面上的饮品单,一眼看下来,这家的饮品名字都很有特点,没有某某果茶,或者某某之恋之类的,而是一些古色古香的、透着复古式文雅的名字。细细读来,恍然间竟错觉置身于千百年前某个古代王朝,而我是骑马路过此处山林在此家深山驿站歇息的过客。
抬起头来时,正对上阿颜的目光。恍惚之间,我感觉记忆里仿佛出现过这张脸,而她此时看着我的神色也有一些古怪。
不等我说什么,她便先开口:“先生,我好像见过你。”
没想到她竟这么直白地讲了出来,反倒令我不知道要怎样接下去。
“……是么?”
我含糊了几句,让这个话题赶快过去,点了一杯名字叫“林栖相思木”的酒类饮料,示意她接着说下去。她也没有过多地表现出对着这个话题的兴趣,并未深究。
她曲起指尖,在白色大理石桌面上轻轻敲着,看了看我,又示意我看向一个方向。
我沿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从这个角度俯瞰过去,满山林木葱郁,风吹林动,沙沙作响,整个落辰湖面尽收眼底,犹如群山之间乍然出现的一面镜子,倒映着天空与四周的丛林。
“你知道这个湖叫什么名字吗?”她问。
“不是叫落辰湖吗?”万安山森林公园落辰湖远近闻名,即使在这座景点遍布的旅游城市,落辰湖的名字依旧很难被埋没,尽管不远处就是世界闻名的龙门石窟。凡是到了这座旅游城市的人,无一不来这落辰湖畔参观游览一番。
“是,”她低垂了一下眼睛,“但也不是。”
“此话怎讲?”我装出一副饶有兴味地样子,引导她接着说下去。
“落辰湖以前不叫落辰湖,落辰这个名字是后来我姐姐的一个朋友起的。”
听到这里,我再一次感叹这世间的巧合,因为说来也巧,我的名字,就叫邱落辰。
“那叫什么?”我接着问道。
“叫白龙潭,并且,”她道,“像这样的湖在这座山上其实有两个。”
“两个?”
“另一个在南边的深山老林里,游客禁止踏足的地方,名字叫黑龙潭。”
我喝了一口杯中的林栖相思木,入喉的一瞬间,如清冽的溪流穿过深藏在地下的暗河,汇入冬日的湖泽。
“出事的地方就在黑龙潭。”她看着我道。
我不语,等着她接着说下去。
她瞅了一眼外面,确定了此时外面没有人后,接着道,“就在一个月以前,有一个外地来的游客,偷偷翻越了禁区界线,闯进了南边的无人区。这在进园的时候工作人员都是说的清清楚楚的,南边山区地形复杂,地势险峻,是坚决禁止游客踏足的。南山区那么大,如果只是进去了又出来了倒也不打紧,可是这个人却偏偏去到了黑龙潭那边。”
那又怎么了?”我疑惑。
阿颜微微垂了下眼睛,接着道:“奇怪的是,那个人回来之后就疯了,嘴里胡言乱语,净说些奇怪的话。”
“什么话?”
“人。人。全都是人。好多人。湖底下有好多人。”她用念课文般平静的口吻复述了这几句话,“来来回回,只有这几句话,别人问什么他也跟听不见一样,只会说这几句话。”
她又道:“后来不知道怎么,这件事就惊动了警方。他们倒也并未宣扬,一直在秘密调查这件事,然后就到了现在了。”
“调查有结果吗?”
“不知道。”她眨了眨眼睛,“不过我猜他们应该还没调查处什么来,毕竟到现在为止,他们还在这里。”
离开万安山森林公园,我好像一无所获,但又好像找到了一些什么线索。这些线索就像隐藏在一片幕布之后的眼睛,窥视着我,我却看不见它们。
阿颜没收我的饮料钱,说是看在我面相熟悉的份上,并告诉我,如果要找她姐姐的话,明天过去,明天是周四,是她姐姐的休息日。
我回到家里,随便吃了点东西,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说来也奇怪,那杯林栖相思木酒精度数并不是很高,却在我回到家来之后慢慢的酒劲上来了。睡梦里我感觉天旋地转,一瞬间像置身于暴风雨之中,又一瞬间如同躺在泥土之上,耳边能够清晰地听见新芽破土而出,虫子钻入土壤的声音。而更长的时间里,我感觉自己仿佛沉睡在某一片深深的水域之中,我能感觉到周围的温度很低,但却并未感觉到低温带来的寒冷,相反,我觉得这种温度很舒适。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头顶的天光穿过厚厚的水流到达我的眼睛里时只剩下如昏昏的日光灯般的微弱光芒,水中微小的生物在我面前晃动游走,遥远的水面之上漂浮着不知名的叶子。看着看着,我觉得那些飘在遥远的水面上的叶子很熟悉,仿佛在那里见过?可是在哪里见过呢?于是我使劲想,猛然间一些被我在梦中时丢弃了的现实的记忆涌进了我的脑海——是嘉嘉的相册里那些树叶。
我想醒过来,可是却怎么也醒不过来,于是我便拼命地往水面上游,然而我越是奋力地向上游,水面却离我越来越远。
然后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听到了嘉嘉的声音,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她在笑,还在叫我:“阿落……阿落……”我想回应她,却根本发不出声音。她的声音仿佛近在耳边,可我的身边明明都是一片漆黑。我慌忙地向四周寻找,声音明明就在附近,可是嘉嘉呢?
“阿落……阿落……”声音越来越近了,近得几乎贴上了我的脸。突然,在黑沉沉的水中,我看见了一双眼,就在我的眼前离我极近的地方——只有一双眼。这双眼睛所生长的地方我不知道那还能不能称之为“脸”,那干枯得就像老树皮一样的脸,那分明已经不是人类的皮肤。
此时此刻我才发现,嘉嘉就一直在我的身边,和我紧贴着身子,只是现在的她,浑身上下已经找不到一片属于人类的皮肤了,此时的她就好像一株枯死了的木头枝干,浸泡在水中的身体早已腐烂发黑,只剩下一双眼睛还是我所熟悉的样子。然而就是这份熟悉逼迫我承认面前的这个东西就是嘉嘉本人。
“阿落……”她唤了我一声,干涩的声音从原来嘴巴的位置那里的一条缝隙里飘出来。
我惊恐地后退,想发出声音,嘴巴却像被堵住了一样。
终于,我喘息着从梦中醒来。
还好,只是个梦。此时天已经黑了,浓重的夜色从窗外渗透进来。恍然间竟有些想笑自己,终于从噩梦中逃离出来了,可是现实于我又何尝不是另一个噩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