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闫晓雨
Miu离开北京之前,我们吃了一顿饭。在三里屯拥抱完决定分别的时候,我突然提出建议,交换彼此的秘密——这算是我的小怪癖吧,对于那些再见后可能从此不会再有机会见的人,总想留下点什么,关于生命本初隐秘的回忆。人性幽微,不得深究,我曾经接纳过很多人善意或者恶意的秘密,答应对方,永远不会对第三个人提及。
但Miu不一样,他说“拜托你,把我的故事写出来吧。”
那些压抑在内心暗流涌动的情愫,需要找到一个出口,无关救赎。如同发了霉的桃子,曾经所拥有过蓬勃的甜美、清香、诱人之感,都随着时间的发酵坠向腐坏,它原本是长在树上的生灵,有人摘下后,却沦为咬过一口就被遗忘在角落的可怜摆设。
我认识Miu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好几位小鲜肉的经纪人了。熟悉娱乐圈的人知道,其实很多艺人的团队存在资源共享,以及,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代理公司在不同阶段里为他们服务。Miu的职业生涯算早的,奥运会没开之前就从老家苏州跑来北京混了,真的是“混”,尚未成熟的影视圈和模特圈,在主流时代的经济刺激之下飞速膨胀发展,很多高官、地产商,都打着“文化”的旗号攻进这个貌似充满激情的行业。
2011年左右到达了造星高潮期。一时之间,全国各地的选秀表演和巡演舞团刺激着无数少年们骚动的内心,男星嘉鱼(化名)就是看到电视台的宣传,跑去参加了某个选秀节目。
结果,一路披荆斩棘,闯进了全国十强。
彼时的Miu已然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幕后推手,虽然做不到助力新人一炮而红,但凭借他的好人缘和强资源,总还是能让刚出道的艺人简单混个脸熟。他对嘉鱼最初没有什么印象,坦白说当年嘉鱼的长相很普通,胜在皮肤上,光滑鲫嫩,天然就像加了层美颜滤镜,让人有忍不住上去掐一下捏一下的调戏欲望。他在某场半决赛的后台缩在角落里摇头晃脑,拼命默背歌词的样子,被过路的Miu无意中看到了。Miu回忆起来说,他就没有见过那么笨的男生啊,翻来覆去,嘟囔的是两句脍炙人口的歌词,看起来傻傻的。
这个傻傻的男孩子,最终凭借那首经典老歌没有被刷下去。下台后嘉鱼跑去洗手间,一边拿凉水拍打着脸颊,一边抑制不住的兴奋乱叫,全然不是舞台上那个淡然而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这个时候,Miu假装路人经过给了他记“年轻人就是大惊小怪”的不屑眼神。
没多久,嘉鱼被一家演艺公司签下顺利出道。他从南方飞来北京,下飞机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Miu——他的经纪人。
熟悉起来之后,嘉鱼经常对身边朋友大肆渲染他和Miu之间的奇遇,从洗手间到办公室,从心怀不爽到亲密无间,上帝该是如何的神算子,才能让其拥有这一生笃定的王牌知己。那几年嘉鱼过得真是顺风顺水,上过的时尚杂志封面是同期小生里最多的,串过的影视剧基本都是卫视的黄金档播出,作为一名歌手,虽然没有在工体开过大型演唱会,但凡是live house都是场场爆满,从四面八方赶去赴约的粉丝都在见到他的那刻尖叫痛哭。
嘉鱼最拿手的是唱情歌,那些古老而缱绻的曲调经过他醇厚的嗓音缠绕出声,抚慰了许多深夜里的「孤独失眠者」。很多次嘉鱼面对社交媒体上问他“你有没有过爱而不得”的私信,他都是一笑而过,不会作答。
对他来说,爱还是一种陌生的东西。听过,见过,没有经历过,甚至打心底里还有那么些许的排斥感,嘉鱼始终觉得女生是麻烦的生物体,粘人的不可爱,独立的太薄情,若即若离的又太过让人觉得飘忽不定,给不了他安全感。尤其是在这个圈子呆久了,对如何漂亮的女孩都产生了免疫力,若真交往一个比自己还好看的,他……想想都无法接受呢。
“这个世界,还会有人比我好看吗?”嘉鱼在银泰顶层的云酷酒吧里,对着旁边闷头不语只是独饮的Miu自恋道。
处于迅速窜红时期的嘉鱼,发了唱片,制作人是国内顶尖的团队,公司还花钱刷了各大平台的榜单,在同期小生几乎消失在媒体视线的速食时代,嘉鱼只觉得幸运,自己何德何能,备受恩赐。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享受着出名所带来的快感背后,有多少难挨的、长着食人花的岔路口是Miu先行一步帮他处理掉了所有可能阻隘他的枝蔓和野兽。和杂志社争取资源封面资源,碰上同期想上的大牌明星,Miu狠下血本去找了那个明星喜欢的古董收藏品,又是求人,又是置换,才说服对方延期拿下了封面。转身还得赔着多年人情给自己的主编好友。电视剧的资源就更难得到了,从导演、副导演、执行导演到制片、摄影师、场记,全部都要上下打点一番,才能保证播出的时候有嘉鱼的有效镜头。
嘉鱼永远都不知道的是,前期那些小剧场演出的狂热粉丝,有多少,是Miu花钱到大学生招聘网站找来的“托儿”。一场给人家60块钱,日结,包一顿晚饭。以及他自以为是的机缘初遇,其实都是Miu来之不易的安排,争取到他的演艺公司去,争取做他的经纪人,争取牺牲掉自己的时间去帮助他。
这些,嘉鱼或许清楚,又或许不完全清楚。
Miu一直和别人强调,他对嘉鱼的好,仅仅出于老友之谊。毕竟是他一手带着嘉鱼出道的,就想竭尽所能负责到底,嘉鱼也是争气,虽然算不得大红大紫,但一直处于娱乐圈的漩涡中心没有被大众遗忘掉。
只要有存在感,就不算过气。
这些年,Miu帮嘉鱼炒了很多次新闻,唯独没有炒过的就是恋情。Miu的官方解释是“拿艺人私生活博眼球的经纪人,不是好经纪人”,可私心里,Miu隐隐约约有那么一点窃喜,好像嘉鱼不谈恋爱,他就会永远占据嘉鱼身边最近的位置。
转折发生在去年,一次剧组杀青后的聚餐活动过后,网络上突然流传出大量他们两个人的“亲密照”。其实严格意义剖析来看都是止乎礼义的勾肩搭背,争议最大的那张,嘉鱼挑逗着Miu的下巴,眼神暧昧,几乎赛过他在电视剧里对女搭档的柔情似水。
照片曝光后,很多女粉丝跑到嘉鱼的微博下面混战,大概分为两类,一类是询问“嘉鱼,难道你喜欢的真是男生?我好伤心”,另一类画风是“黑粉走开,我们嘉鱼喜欢的才不是男孩子,相信这些照片都是ps过的”,Miu翻阅着这些网友的评论,一边想着解决危机公关,一边却走了神儿。满脑子都是从前嘉鱼在云酷问他的那句“这个世界,还会有人比我好看吗?”,不会了,至少,在我心里是不会了。
Miu也是后知后觉,到此刻才清楚自己对于嘉鱼的心意,早已如手边水,菜中盐,桌子腿,每一次呼吸的锁链般,紧紧镶契在这些年的相依为命之中。
“我爱他,我就不能毁了他”
如果离开算是一种成全,那么,我是在成全我自己。
于是,从去年年底开始Miu就开始对自己手边的工作开始交接,他高价请来自己多年的挚友,请求人家继续带嘉鱼。而他现在则是要回到自己的乌苏故里,在平江路上开一间不问俗世的小小客栈,“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南有嘉鱼,烝然汕汕”,嘉鱼曾经公开说过,如果有一天,他不拍戏了,最大的愿望就是开间客栈打盹晒太阳。
秘密听到这里,我觉得莫名难过。如果这是一个故事,我还可以安慰自己说,他们在灵魂的赤裸相对中已经拥有彼此,没结果不重要,过程亦是修行的福报。可这是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连开关都没有摁下去,回忆都是没有光色的黑白版。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同性恋怎么样,异性恋又怎么样,喜欢一个人的本质又没有区别。程蝶衣为段小楼发疯成魔,黎耀辉因何宝荣的离开而体会到彻骨寒冷,特瑞莎与卡罗尔的结局引得多少人唏嘘,这个社会要进化到何种成熟氛围,才能正面接纳他们的爱情。
同性恋,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人。相反,受伤害的,一直都是他们。现代人喜欢把男士分为“直男”和“gay”,所谓的“弯了”,我更希望理解成是爱情让我们弯曲、圆润,通过情爱的历练使得每个人的内在人格变得不再那么尖锐。
Miu还是彻底的离开了。据说,现如今成立了独立工作室的嘉鱼使出了浑身解数挽留他,给股份,给期权,甚至还允诺他,只要他愿意,嘉鱼可以随时把公司的法人变更成他。
但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唯独没有给他该给的那份爱啊。
当然,这个社会对很多群体都还是充满了偏见与敌意,尤其是在众口难调的娱乐圈里。艺人的恋爱,直接与职业生涯挂钩。爱,是一回事;有能力承担爱,是另外一回事。但客观来讲,任何人,对待任何感情,其实都不应该用羞耻感去回避自己真实的答案。
电影《直到我们可以》中就像主人公父亲对自己的孩子说:“我们的心只在我们的身体里一次,即便你感受到痛苦难熬,但是不要杀死它,因为这段感情无比珍贵。”
至于嘉鱼到底有没有爱过Miu,没有人知道,包括他自己。
Miu离开后的半年,嘉鱼曾经在微博里深夜发过三个字“想你了”,定位是银泰80层楼的云酷酒吧。然后,秒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