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是抱养的。
这话是从养母口中说出的,十分可信。
1
养母七十有一,一辈子都与土地打交道。她为人善良、宽厚、淳朴,对我更是慈爱有加。
早些年,我就从村里人的风言风语中听到,我并非亲生。心中一直保有疑虑。又不敢问,怕事情像是开了口子的坝,一发不可收拾。
养母养我三十五年。为我洗衣做饭,供我念书上学,给我寻觅好人家。婚后,我与丈夫商议,共同留下来照顾养母。我们在村里开了一间诊所,偶尔也去邻村给人看病打针。
去年,因为长年的田间劳作,养母的腰病犯了。做了手术,修养了大半年。平时忙碌的养母一时闲了下来,开始胡思乱想。有时对我絮絮叨叨,有时又自言自语,有时神经质的寻找着什么。
今年开春,病好的七七八八了。一日晚饭,养母当着全家人的面,谨慎的告诉我,她的秘密。
是的,我是抱养的。
这话是从养母的口中说出的,十分可信。
2
听到这话,我并不惊讶。反而心中的疑虑得以证实,觉得踏实了许多。
养母问我,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也一时想不起来,只是说,三姑六婆的话被我听见了。
养母要为我寻回亲生父母。
我说,不。扭过头去。
养母问,为啥?
我说。是,他们生了我,但也不要我了。我不要找,也不要认。放下碗筷,下了炕,簌簌地走了。
我很难过,想哭。又不想被养母看见,就到庭院里偷偷地抹眼泪。我望着牲畜,望着稻草堆,望着蓝天白云,什么都想不进去。
我还是没有拧过养母。
直到认亲的前一天晚上,我都没有想明白。养母为何要为我寻回亲生父母。
养母膝下就我一个孩子。我不是男孩,不能出重劳力,不能传宗接代。学习一般,没啥出息。只念过卫校,算是能养家糊口。听说,生父原是一村之长,生母也是个小学老师,算是个殷实的家庭,我还有一个亲姐姐和一个亲弟弟。如果认亲,日后免不了要多与他们走动,与养母在一起的时间就短些。养母还病着呢,有复发的可能性,需要人照顾。离开了我,谁给她生火铺炕。
想来想去,头疼,嗡嗡的。索性就不想了,由他去吧。手头上又将一把薪材添进了灶坑。
3
认亲那天,养母不时的抚平衣服上的褶皱。这两个褶皱很调皮,养母一抹,就平了,一松手,又回去了。
我扶着养母站在家门口。远远的能望见,姨姥领着一帮人来。姨姥就是当年将我从生父母手中,抱养到养母怀里的见证人。这次也是姨姥搭的线,让他们来认亲。
打头的是一个陌生男人,约摸着七十多岁。背有些微驼,带着一个黑色沿帽子,帽子下一定隐藏着许多白发。身上一套西装,样式有些旧,但板板正正的,感觉像是浆洗过的。右手提着礼品,左手时不时的扶一扶鼻梁上的镜框。
他旁边的那个老妇,把所有的头发盘成一个髻,梳在脑后。穿着一件斗篷式的大衣,长到了膝盖。左手一篮子水果,右手被一位略比我年长的女人牵着。
经姨姥介绍,他们便是我的亲生父母和姐姐。我那个弟弟,在南方当厨子,一时半会回不来。
所有人围坐在一个大圆桌上,边吃边聊。我能从容的和他们说话,构建过去三十多年的时间和空间。
突然间,生母哭了。想听我叫声“妈”。空气一下子凝住了,所有人都看着我。我如鲠在喉,如何努力都发不出这个音节来。不知过了多久,八岁女儿的一声“姥姥”,打破了原有的紧张气氛。大家又开始新一轮的感谢和互劝。我一言不发的望着,那个我叫了三十多年妈的女人。
4
临近中秋,女儿磨我到县城去做手工月饼。
她学着西点师的样子,将面粉、糖浆、碱水、色拉油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在一起。垫着脚,在面盆里使劲的揉着面,小脸抽抽着,好像光手上的力气不够用似的。看着面粉吸收了其余的原料,由白色一点一点地变成蜡黄,女儿欣喜的向我展示。
要做什么陷的?面点师问。
大姥姥爱吃豆沙馅的,小姥姥爱吃五仁馅的。女儿小嘴里嘟囔着。
认亲之后,女儿习惯把养母叫做大姥姥。她觉得她有两个姥姥,为了区分,大小就按照认识她的先后顺序排。
“妈妈,我们都做一些吧,给姥姥们送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