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茫然地走着,我该到哪里去?现在我的身上,除了我自己的一百七十五块钱,再无任何东西。我再一次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无产者和流浪者。在此之前,我花了二十五块钱从郊外打车进了城里。在这个城市中,虽然陌生,但总还会有安全感,不像郊外那样的清冷空旷。
后来我走累了,到一家面馆花八元钱吃了一碗面,然后我坐在马路边的公共休息椅上,望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流车流。这个时候的我不可以再混沌,我不可以无头绪地茫然,我必须在把这一百六十七元钱花光之前为自己找到一条生活的路。现在我需要冷静。是重新回到冉红玉还是重新回到郁蓝,还是用第三个名字重新开始?重新开始,对我来讲意味着太多的艰辛,一无所有的状态去求职,怕是人家都不敢要我,重要的是,我现在一无所有——连身份证都没有,我的所有的证件都在阿文那里。自从车祸,我就与我的曾经彻底地断了往来。回到郁蓝吗?如果姚锦江发现我还活着,他会不会还要对我下手呢?快一年的时间过去了,他会不会还耿耿于怀?我会给阿文造成伤害吗?想到阿文,我的心便隐隐作痛起来。我真的想他了,想他的音容笑貌,想他的汤,想他对我的好。如果回避他就是对他的好,那我宁可选择永远远离他。
我不会去什么松江宾馆,我坚决不再当可耻的小三儿,离开那栋房子,我与陆天忱就一刀两断了。师范学院我是不可能再回去了,就算我做回冉红玉,我也与它和秦剑北再无关系了,那是个使我受到重创的地方,那个人也是我悲惨命运的始作俑者,此生我都不想跟这个地方和这个人有一点点相干。这时候,我想到了司瑞琪。一想起她,想要见到她的迫切心情就立刻窜升起来。不管以后如何,借这个机会,我该去看看她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在她最痛苦的时候,我没在她身边。现在,她怎么样了?
我起身找到一家公共电话亭,凭记忆拨出了司瑞琪的电话号码,如果她没换电话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尽快听到她的声音,见到她的样子。铃声响了三次,那端接起,我真的就听到了那熟悉的婉转的声音。
“你好,请问哪位?”
我热泪横流,“琪琪,我是冉冉。”
电话那端突然无声,停顿片刻,司瑞琪带着哭音的惊喜之声传来,“真的吗?真的是你吗,冉冉?你在哪里?你去哪里了?你好吗?”
我任热泪在脸上纵情流淌,“我好,你能来接我吗?”
半个小时后,我和司瑞琪在街道的拐角处拥抱在一起。她紧紧地搂着我,使劲捶着我的背,哭道,“你去哪里了?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一点消息也不给我?”
我不捶她,我只是轻轻抚摸着她的肩背,微笑着流泪,“好琪琪,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带我去你家,好吗?”
司瑞琪今非昔比,已经有了自己的小车,一身名牌,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尽显高贵。可是于我心中,她永远是当年的琪琪,那个与我合称‘绝代双娇’的胖胖可爱的琪琪。于身上只有一百六十七元钱的寒酸的我,并无一分因为境遇落差太大的羞愧。她扯着身上穿着牛仔裤,连个手包也没有的穷姐妹哭哭啼啼地上了车,一路飞奔回家。我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不停地提醒她注意行车安全,因为她在不停地回头看我,泪眼汪汪地打量我。因为过于激动,她也说不出别的什么话来,只是不停地问我去了哪里,可是,三句两句话怎么能说清楚我去了哪里呢?结果一路上,两个人等于什么也没有交流到,只是说些废话和哭得稀里哗啦。
终于到了她的新家,三室两卫的豪华居室,可惜只她一个人居住。我看到一间屋子里,摆着她丈夫沈飞的遗像,再回头看时,她已经成了泪人,她还不知道我早都知道了她丈夫离世的消息,她一定很想跟我倾诉她那段人生中最痛苦的往事。两个人再次抱头痛哭。我们一起滚倒在大床上,拥抱着,纵情地用泪水倾诉着对彼此的思念和对自己伤心过往的感伤。
终于,我们都平静下来,相拥在一起轻轻地抽咽着。
“对不起,琪琪,你最痛苦最无助的时候,我没有在你身边,对不起。”我说。
“都过去了,你都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我痛苦到什么样子。分开半年,刚刚回来,如胶似漆地恩爱没几天,就天人两隔了。那些日子,我真的想跟他去了算了,留在这人世间受苦干什么?”司瑞琪把头埋进我的怀里,哽咽着,“可是我到底也没有勇气去死,我还是活下来了。现在有时候我就想,两个人好的时候发的誓言,什么生生死死都在一起,是不是都是骗人的鬼话?死了的一了百了,活着的还都想活着,再痛苦也舍不得死,这也算是一种背叛吗?”
我紧紧搂着她的头,“胡说什么呢,琪琪?没有任何事值得你用生命做代价。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我们有权利把它经营到底。除了爱情,我们还有对老人,对社会的责任呢?如果地下有知,谁不希望自己的亲人爱人在人世间好好地生活着?如果你真的傻到跟他去了地底下,他会生气不理你的。别再胡思乱想了,好不好?现在我回来了,让我陪你,一直陪到你解开心结,开开心心地面对新生,好不好?”
司瑞琪又捶我的背,“死冉冉,为什么你不一直在我身边,你知道你在我身边的感觉有多么好吗?如果你一直在我身边,我想我会比现在开心好多倍,你去哪了?一点音讯也没有,你知道我多担心你?”
我长叹一声,“我其实一直在这个城市里,一直都没有走,只是我发生的事情真的是太复杂了。”
我把和庄晏的交往,被史建桥凌辱,和阿文一起做酒吧歌手,被撞伤一直到被陆天忱包养全讲了一遍,只听得司瑞琪目瞪口呆,甚至忘却了她自己的悲痛。
“我的天啊,原来陆天忱背后的女人是你呀?”她惊愕地叹道。
“怎么?你们都知道他外面有女人?”我惊讶地问。
“这事其实也挺有意思的。我们那个陆总一向是不近女色的楷模,这在业界里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虽然他总是冰冷冷的,但事业干得出色,家庭经营得也是没说的。人们一直都很敬仰他的人品,都说他这样的有钱人难得一见了。可是最近不知怎么的就传出了闲话,说他私下里有女人。大伙就议论纷纷的,说是什么样的女人能把陆总给拉下水呢?跟你说,还有许多人怀疑我了呢。又年轻又漂亮的创意总监,刚刚丧偶,孤身一人,很有可能跟老总勾搭上的。我那一阵子受了好多白眼和偷窥呢。后来,慢慢地,人们也就知道不是我了,说是外面的女人,不是公司内部的。我还在琢磨呢,能让我们陆总动心的女人会是什么样子呢?今天听你这一说才知道竟然是你。我倒是可以接受他的品味了,哪个男人不喜欢你,才怪呢。”
我苦笑,“说实话,琪琪,我处在那样的状况之下,真的是走投无路了。他对我又那么好,除了跟他,还能有什么报答他的途径呢?我真的不是不要脸,甘当人家的小三儿,我的心思真的就是报答他。”
“你不用解释,我懂,冉冉,你一向洒脱,你根本不重视金钱,所以我相信你不可能是因为爱他的钱才跟他的。只是现在,用这种方式离开,实在是……”
“呵呵,被人家大老婆扫地出门,一无所有,流落街头,是够不要脸的。幸好有你这个朋友收留我,要不我可咋办?”我自嘲地冷笑。
“冉冉,你真的就什么也不要?就这么干干净净地出来了?”
“是的,除了我身上原来有的二百块钱,我一无所有。这是我的穷志气,我跟他不是为了他的钱当小三儿,我仅仅是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如果我还有一身自己的衣服,那么连这套他买的衣服我都不会穿出来的。到底我也没能做到干干净净地出来。”我叹道。
“行,我理解你。”司瑞琪说着坐起来,“现在没事了,你的身体也好了,以后可以有行动自由了,就好好在我这儿呆着。咱这儿什么也不缺,就算让我养你一辈子也不是什么问题。以后你不想呆着了,想做什么我再帮你想办法。现在,我煮点儿速冻水饺,吃完了,你就在这儿休息,我得到公司看一看,晚上再回来陪你,好不好?”
养我一辈子也不是问题?这句话太让我熟悉,那是阿文曾经对我说过的话。他怎么样了?我竟然如此地想他?每次想到他,我的心底都是隐隐的痛,那是一种割舍不掉的惦记和牵挂。
“怎么了?脸色又不好看?我知道你的事太复杂,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明白。别急,有我呢,什么也别怕,一切咱都慢慢来。”司瑞琪拍了拍我,下地开冰箱。
于是,司瑞琪煮了水饺,我们一起坐下来边吃饭边聊天。我又知道沈飞死了,保险赔偿和沈飞单位给的抚恤金让她一下子有了一大笔钱。陆天忱在公司里一直很照顾她,薪水优厚,她成了名符其实的单身贵族。
“放心在这呆着吧,我给你留下点儿钱,再给你一把钥匙。想买什么,楼下超市应有尽有。周日休息时我再带你去买几身衣服,我走了以后,你好好睡一觉,等我回来。”
司瑞琪交待完了,把一把钥匙和一叠钱扔在桌上,匆匆走了。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外面的繁华世界,我的心又一次乱了。明天,我又要面临什么?她也说要养我一辈子,许多人都愿意养我一辈子,这是我幸福还是我的悲哀?
我洗了澡,然后找了一件司瑞琪的睡衣,躺在她的大床上睡了一大觉,再醒来恍如隔世。我从一个世界突然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太快太突然,几乎让我猝不及防。从一个万千宠爱在一身的金丝鸟一下子就变成了一无所有的流浪女,如今我又成了好朋友身上的寄生虫。
司瑞琪下班回来了,手里提了一大包日用品和一堆食品。
“我先给你买了洗漱用品,睡衣,内衣和袜子之类的,外衣鞋子化妆品咱有空一起出去再买。”她把那一大包扔给我,“自己整理,我把衣柜左侧腾出来,以后你的东西都放那儿,想吃什么?我给你做,不能再让你吃速冻水饺了。”
她的友谊让我好温暖,我的眼圈又有点儿红,“吃什么都无所谓,我只想好好和你在一起呆着,好好聊聊天。”
“那也得吃饭,我们有的是时间聊天,以后我不许你走了,我们天天在一起,我要你陪着我。”司瑞琪风风火火地开始整理那些菜蔬。她的脸上荡漾起微笑,不再沉湎于过去的悲痛,而是享受于重拾友谊的欢快中了。
我坐在厨房的小凳上,帮她摘香菜,司瑞琪一边洗菜一边回头看我,“冉冉,下午睡得好吗?”
“嗯。特别好,一直睡到你回来的。”
“那就好。对了,你……真的不可以随便出去了吗?那个什么姚锦江真的有可能还继续害你吗?听了你的故事,我倒是有些害怕呢。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不会很严重了吧?”
“不知道。”我黯然。
“那怎么办?继续躲在我这里?可是,这对你不公平。”
“我不会继续躲了,至少不会只躲在这间屋子里。是的,这对我不公平,我又没做什么错事,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我为什么要过暗无天日的日子?我不会甘心的。以前在陆天忱那里,是因为我的腿没法走路,我没有自主权。现在我好了,我有两条腿,一双手,我得做我想做的事情,不能再任人宰割了。在你这呆几天,跟你亲够了,我就要出去工作。郁蓝肯定是不能当了,那本来也不是真实的我自己。但我可以再当回冉红玉。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我不怕学校那边的人知道我的存在。事过境迁,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你会回学校去吗?”司瑞琪问。
我摇头,“不可能了,那是我最伤心的地方,我不可能再回去了。再说,已经辞职了,人家早都把我的名号从名录上除掉了吧?这个城市这么大,一条街道就是一个小世界,我可以躲得他们远远的。不管是从前认识冉红玉的,还是认识郁蓝的,都不是那么容易碰上的。碰上了我也不怕,从此以后我要为自己活着了。人活着要活得扬眉吐气,委屈着憋屈着还不如死了好。如果真的就碰上姚锦江,让他再把我置于死地,我也认了,那我只怪我的命不好。”
“别那么悲观,”司瑞琪搂了我一下,“我觉得你想得对,事情过这么久了,你和那个姓姚的并没有什么大恩怨,不过就是他想得到你而没有得手。你躲着他,脱离他那个圈子就完事了。时下二十来岁的许多小女孩都想着当歌手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呢,往他火坑里的跳的大有人在。美女如云,没准儿他早都把你忘光了。学校这边更是无所谓了,如今快两年过去了,就算大家再见面,谁也不会再把这段往事拿出来谈吧?所以我觉得你当回冉红玉一点问题也没有。就算秦剑北……”
她停下来,看我的脸色,“过了这么久,你还恨他吗?”
“我已经把他忘了,这个人跟我无关。”我硬硬地说。
“呵呵,你呀,就是嘴硬。一起过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忘?不瞒你说,我倒是和他一直有联系。”
“啊?”我惊讶,“你怎么会……?”
她笑了,“也没什么奇怪的。你突然走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这对他打击很大。不管你是因为什么走的,毕竟直接相关的原因就是你们的离婚。如果他没有背叛你,你不可能发生以后的任何事。所以他是最痛苦最愧疚的。可是,他又能跟谁说去呢?在这个城市,只有我是你们共同的朋友了。他找我,跟我诉说他的心情,有时候就哭得跟一个小孩子似的。我真看出来了,他是真爱你,他是真后悔对不起你。开始我也懒得理他,后来慢慢地,也就被他感动了,也就不忍心不理他,有时候就跟他出去喝喝茶,听听他,劝劝他。知道他一直往你家里以你的名义寄钱,我又觉得他也是个重情义的人。你们俩的分手,也许真的是你太倔强了。再后来,我这里出了事,又变成他安慰我。说实话,痛苦的时候,有一个人可以安慰你真的是不错的。所以,到现在,我和他反而成了朋友。”
如若是从前,听说司瑞琪和秦剑北交往甚密,我想我的醋瓶子不知得倒下多少瓶。可如今,我心里居然没有产生一点点波澜。我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秦剑北的爱随着恨一起远去了。不再爱他,那么他的事跟我就不再有一点点关联。除了他往我家寄钱这事令我感动之外。
“哦,这样啊,我倒是没想到。”我淡淡地说。
司瑞琪低头仔细瞧了瞧我,“呵呵,听到这个有没有吃醋啊?你这个小家伙,从前经常吃我的醋对不对?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笑了,真正地发自内心的笑。是啊,那时候,连秦剑北跟她多说一句话我都耿耿于怀,我生怕她牵动我丈夫的一点点心思。现在,听说他们成了朋友,经常来往,竟然是无动于衷了。
我长叹一声,“时间真是个魔术师,它的力量真大!我再不是那个把秦剑北当成宝儿的小心眼儿的冉红玉了。经历了这么多,他早已经是我的过去了。只是你根本不理解遭遇背叛的时候的那种滋味,什么事只有自己经历了才能体验其中滋味的。”
“这样?真的?真的对他一点爱都没有了?”
“是。”我坚定地说。
“那你心里现在有谁呢?陆天忱?庄晏?”
我摇头。
“天,不会是阿文吧?他可是个同性恋。”司瑞琪惊叫。
我扔了手中的香菜给她,心里涌起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我绝不会再当小三儿了,也绝不会再去害一个孩子。所以那两个人连同秦剑北在我的感情世界里就一笔勾销了。就算以后再有交集,再有机缘重逢,我也绝不会与他们谈到爱字。只是我心里真的惦念阿文,我想那不是爱情,是一种日久弥深的亲情吧?他曾经那样精心地照顾过我,给过我那么多欢乐,后来又在我危难的时候帮了我,给过我一段动人的日子。我就是想他,惦念他,一直都是。我好想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
司瑞琪叹口气,“既然如此,改天我找机会替你去看看他吧。好了,你出去,我要炒菜了。”
我被司瑞琪推出厨房。里面响起抽油烟机的轰鸣声和勺子撞击锅子的交响乐。厨房与阿文太过相关,每次听到厨房的动静,我便要想起阿文,想起他精心照顾我的情景,想起他那张英俊的脸和温柔的眼神,还有那动听的音乐。
我站在厅里发呆,突然,司瑞琪的电话叮叮咚咚地响起来,吓了我一大跳。
“帮我接起来,冉冉。”司瑞琪在厨房里大声喊。
我连忙找到她的包,掏出手机,令我惊讶的是电子屏幕上显示的居然是陆总两个字。竟然是陆天忱给她打来的电话。我连忙跑进去,“不行,我不能给你接,是陆天忱的。”
“啊?”司瑞琪比我还惊讶,连忙接过电话,“他可从来没在下班时间给我打过电话呀。”
我俩对视了一下,都差不多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司瑞琪摆摆手,一边走向阳台一边按起了电话,我连忙跑进厨房接替她翻炒锅里的肉片。
几分钟后,司瑞琪又进来厨房,苦笑道,“看来我们陆总是要急疯了,他都不惜来问我是否知道你的消息。”
“他怎么说?你怎么说?”我急问。
“呵呵,他问我最近是否有你的消息,就这么问的,假装随便问问的样子,他也没法直接问今天你来没来我这儿吧?我说不知道啊,自从她离开学校我就一直没有她的消息,怎么陆总想起问她来了呢?他就支吾着挂了电话,我感觉到了他极度的痛苦和焦急。哎呀,我真想一冲动告诉他你在我这儿得了。”
“还是算了吧。”我把气阀关上,一边往盘子里倒菜一边说,“谁也死不了。堂堂一个陆总,会为我这一个小女子疯了,死了?伤心着急肯定会的,但是会过去的,过去了就好了。他还是你们公司的老总,家里娇妻爱子共享天伦,还会和曾经一样。我这小女子也不过就是他人生旅程中路边的一棵小树,一朵小花,吸引他一点注意力也就罢了。”
司瑞琪拿碗盛饭,叹道,“现在看你够狠,但想想道理,也确是那么回事儿。”
“是的,琪琪,他再怎么爱我,我也不该去爱他。就算他抛家弃子追随我,我也绝不肯担当破坏人家家庭的罪名的,那样做我就是害他。所以这样一想,我就释怀了。”
“好的,冉冉,我会为你保守秘密的,咱们吃饭吧。”司瑞琪把筷子拍在我跟前,爽朗地说。
我又在司瑞琪家呆了一周。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我想我已经完全恢复了从前的状态。司瑞琪除了上班,就是在家陪我,两个人有说不完的私房话,分开太久了,刚见面时粗枝大叶的介绍根本不够,我们用了一周的时间把分开的这一段时间各自的经历又详细地给对方讲了一遍。讲着讲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就发起一顿感慨。总之,我们是一对不幸的姐妹,各自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而我们又有幸能够在一起,互相安慰,互相依靠。我们都是热爱生活的人,想到我们还有健康,还有几十年的未来,就又互相鼓励,相约互相扶持着向前走。
司瑞琪告诉我,她在公司见到过陆天忱一次,人变得更加阴郁,形体削瘦,眼神差不多能杀人。
“我想他找你要找疯了吧?也许他还会担心你是不是被人给害了?”司瑞琪担忧地看着我,“我觉得我们是不是该给他一个结果,不要让他继续这样下去了?也许爱情真的能把一个人折磨至死?”
“怎么办?我能给他一个什么结果呢?”
“我觉得是不是可以这样?”司瑞琪探询着我的意见,“我告诉他,说你找过我,跟我借了点儿钱,说回老家了或别的什么地方了,总之不会再在这个城市呆下去了,别的什么也没说。我假装不知道你和他之间的事,你看行不行?”
“不行。”我狠下心说,“就让我在他的世界里彻底消失好了。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总有一天他会过了这个坎的,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我相信这一点。”
“好的,那我听你的。”司瑞琪理解我,便不再纠缠这件事,“那秦剑北呢?他已经知道你在我这儿了。”
我嗖地一下坐起来,“你告诉他了?”
司瑞琪把我按下,“别急,冉冉,听我说。既然你要做回冉红玉,既然你对他既没了爱又没了恨,见不见他其实真的无所谓了。但是对于他就不一样,见到了你,他的心结也慢慢会打开的,你等于再救了一个人。如果你不见他,永远消失,我想他这个人这辈子也废了。见了他你就知道了,听我的,别任性。”说着她又叹了口气,“你是个小妖精,谁着了你的道儿谁都找不到自己的魂儿。”
我默然,我不知道她说得对不对,但是,我却没有见他的心理准备,时隔两年,他变成什么样了?见到他我会怎么样?
“呵呵,你不是小气的人,冉冉,跟我下楼吧,我跟他说好了,八点钟楼下西餐厅见,快换衣服吧。”
“你这个家伙,也不跟我打个招呼。”我嘟囔着,却并未耽误她的召唤,起身下地,穿了牛仔裤和T恤衫,准备跟她下楼。
“有一点我得声明,我绝对尊重你的隐私。在未得到你的授意之前,我什么也不会对他说的,这点你放心。”司瑞琪边走边说。
我跟在她后面,一声不响地下楼。自上了她的楼,我还没有下来过。此时,街上霓虹灯闪烁,繁华的夜幕已经降临了。太久没有晚上出来过了,一时间竟被这绚丽夺目的夜景迷住。我四下里张望着,贪婪地吞噬着好久不见的人间美景,却突然发现眼前站着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一个正在那里张着嘴巴张着手,激动得似乎想要来抱我,似乎想要大哭一场的人。
秦剑北,完全变了一个样子。头型变了,穿着变了,脸上蓄了胡须,他不再是我曾经的那个一心想玩的大男孩般不成熟的丈夫,他变成了一个沧桑成熟的男人。此时他正用那样激动的夸张的样子望着我,我看到他的眼里含满了泪水。
“玉儿,你回来了?你去哪里了?”他不管我同不同意,伸手把我揽住,哭了。
我没有抗拒他,就让他抱一次吧,如果如司瑞琪所说,他真的会因为我而废了一辈子,那么我的归来也算是对他的救赎,我不再恨他了,就不要诅咒他一辈子不得好活吧!
“行了,秦剑北,我好好的呢,就别这样了,让人看见不好。”我让他抱了一会儿,这样说。
司瑞琪在旁边也说,“好了,老秦,我们进屋聊吧。”
秦剑北松开了我,抹了一把眼泪,“谢谢你,瑞琪。”
我跟他们俩进了餐厅,心里感慨万千,当年,他们俩一说话我就多心就吃醋,我总觉得秦剑北不怀好意。如今,他成了司瑞琪嘴里的老秦,除了印证岁月的沧桑,也表明他们真的成了朋友。而我听到秦剑北口中的‘瑞琪’两个字,也不再觉得别扭。
点了菜,待服务生下去,司瑞琪才开口说,“冉冉,老秦,这么久了,我们终于又在一起了,应一句话说‘相逢一见泯恩仇’吧?”
“不不不,”秦剑北摆手,说,“我和玉儿之间不是恩仇,是我对不起她,就算她恨我一辈子,我也心甘。”
我微微一笑,“呵呵,秦剑北,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我倒是没想过,你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做了那样的缺德事,只要有良心的人都会变的。”他说,“如果不是我对不起你,你怎么可能离校出走?一个女人在外面奔波得受多少苦,遭多大罪?尤其你这样单纯的女人,在外面受了欺骗可怎么办?一想这我就想杀了我自己。”
我叹口气,“算了,别说这个了,我也不恨你了。早都过去了。”
“可是我宁愿你恨我,”秦剑北把一杯酒倒进口中,“你恨我,才会让我觉得我还有赎罪的机会。”
“别说这个了,真的都过去了,说说学校的事儿吧,咱学校有什么新鲜事吗?”
我岔开话题。我着实地没想到秦剑北竟会在这短短的一两年之间蜕变成了眼前的样子。他的样子他的态度又让我的心有些痛。我本以为见了面我还会像从前一样的奚落他,讽刺他,无视他。如今我竟下不了口了,我根本不忍心那样对他了。我突然理解了司瑞琪,理解了她为什么不经我同意就通知了他,理解了她为什么一定要我见他。也许他对我的伤害在他的心底真的扎了根,成了永远不能释怀的心结。
“学校?没什么好说的,还都一样,老师学生都是新旧更换,后院又盖起一幢家属楼,前面又新修了两座侧楼,开了两个新系,扩大了招生,再还能说什么呢?”他像打报告一样说着。
“我们系呢?那些老师们有什么变化吗?”
“你们系?没什么变化。哦,倒是也发生过一件事。就是大约半年前吧,你们主任有一天晚上在外面遭到了袭击,据说是一群人,专门往他的命根子上踹。好像是致残了,男根给废了。很显然是得罪了谁,人家报复的。他后来报了案,但因为晚上也没看清楚,什么线索也没有,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和司瑞琪对视一眼,都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你是说史建桥吗?”我颤声问。
“对啊,不是他还是谁?”秦剑北不明就里地说。
他被人废了男根?大约半年前?难道会是陆天忱派人干的吗?他给我报了仇?想起了他侮辱我的情景,我的心便有些颤抖。
司瑞琪看样子也明白了其间的问题所在,开口说道,“活该吧,那是个老色狼,说不定是害了哪位良家女子,人家报仇了呢。”
秦剑北大约想到了他自己的荒唐事,脸上便有了些尴尬,连忙转移了话题,“别说他了,他跟我们又有什么相关呢?我现在想知道,这么长时间,玉儿你去哪里了?我知道你没回家,你在哪里?都做什么了?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我看了看司瑞琪,实在是不想跟他说实情,一时间倒不知道如何编造这段过去,只好笑道,“我去南方了,在那边的一个家教中心工作,可是最终没能习惯那里的水土,就回来了。对了,我回来的这件事不许和任何人提起,让你知道已经是琪琪私自主张的了。”
“我知道,我保证不会跟任何人提起。但是,你回来怎么可以不让我知道呢?”秦剑北看着我,目光中充满爱怜,“你以后肯定得工作,我和瑞琪可以帮你的呀。在这个城市里,除了我和瑞琪,你还能指靠谁呢?”
“呵呵,冉冉她还没想好呢。”司瑞琪插话说,“等她想好了她要干什么,还真得来你帮忙给她张罗。我的工作忙,怕是时间太少,不找你找谁去呢?”
秦剑北脸上便有了雀跃的样子,“是啊,是啊,瑞琪这话说得对。那你就好好呆几天,好好歇歇,四处走走。我和瑞琪也好好陪陪你,等你想好了要做什么,我全力支持。”
我看着秦剑北,几乎都无法把曾经与我在床上翻滚的他和无情地背叛我的他联系起来,眼前的他又成熟又精干,言语之间仿佛是我多年的好朋友。而我看司瑞琪的态度,似乎有让我们破镜重圆的意思呢?她干嘛一个劲地把秦剑北往我的生活里掺?
“好了,现在我自己还一点儿谱都没有呢,吃饭吧。”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