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的时候,时令已是深秋了。按往常来说,山里几乎没什么花在开了,但今年不同,田里栽植的万寿菊正在绽放。站在塬边放眼望去,山腰上一绺绺梯田里,开满了金灿灿的花,像是农家后生缠上了金腰带,给山沟沟里渐褪的秋色添了一抹艳丽。
清晨,随母亲去园子摘菜,我带着相机信手采风,拍了不少万寿菊,看起来漂亮极了。走在地畔,我忽然注意到,地垄上干枯的黄蒿丛里,几簇野菊花施施然点缀其中。拨开蒿草的瞬间,藏在花里的蜜蜂一哄而散,我连忙按下快门,却只抓到三两只影子。
山里的野菊花,黄色居多,也有白色和紫色,眼前这几簇就是黄色的。我蹲下身来,调小焦距,连拍了几个角度,都不甚满意,花丛里夹杂的蒿草让画面显得杂乱。于是我分开花丛,折断蒿草,趴在地上取景,发现又有些单调了,拍不出大片万寿菊那种效果,我不禁有些懊恼。此时微风渐起,引得花枝摇曳,淡香四溢,蜜蜂旋绕嬉闹。这一刻我忽地觉得,眼前的野菊花宛如一个傲慢的美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只是这样的气质,我的相机拍不出来罢了。
是的,野菊花是傲慢的。她不像人们栽植的万寿菊,在农田里成排成列,整齐划一地开着。她开在参差的树阴下,开在漫山的野草中,开在田间的阡陌上,甚至开在房前屋后毫不起眼的犄角旮旯里。或丛丛簇簇,或零零星星,独立、自由、傲慢地开着。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秋分过后,黄叶渐落,白草易折,唯有野菊花盛开,颜色淡淡的,没有丝毫渲染。黄菊花个头高,枝干坚挺,叶小而疏,花骨朵儿也小,开起来像极了满天星。白菊花和紫菊花多长在一起,枝矮而柔,叶宽而密,花蕊和花瓣分明,像是初绽的向日葵。晨霜夜露,寒星冷月,没有人呵护,没有人观赏,她亦不失那一份傲慢,就像是北方的佳人,遗世而独立。
野菊花是蜜蜂的最爱。每年中秋,养蜂人割完蜜以后,蜜蜂会进行一年中最后一轮采酿,菊花便是最主要的原材料。去年,村里引进了万寿菊,山坳里大片农田被承包栽植。山沟沟里土生土长的蜜蜂,或是第一次见着这么多菊花,成群结队地到万寿菊田里采花。后来,蜂巢里地蜜蜂越来越少,爷爷焦头烂额找不出原因的时候,听闻很多采花人手指脱皮,才知道原来万寿菊有微毒,对蜜蜂有害。好在蜜蜂有灵性,趋吉避害,慢慢地也不去采万寿菊了。今年,“见异思迁”的蜜蜂们又回到了野菊花身边,和她嬉闹,向她采酿,她却丝毫不记恨这些白眼狼们,依然挺胸绽放,毫不掩饰那份傲慢。
爷爷每年都会采几束黄菊花回来,搁在窑门口的窗台上,一直到过年,甚至开春之后,花朵儿还在枝头不落,花瓣也不会褪色,纵然已经被风干了,那份傲慢也丝毫不减。我不记得采回来的黄菊花有没有确切的用处,但窗台上的干花,却装扮了整个冬天。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众知晋陶渊明独爱菊,爱她的淡然,爱她的与世无争。濂溪先生周敦颐亦言:“菊,花之隐逸者也。”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所见的野菊花,或有不争之姿,却绝无隐逸之心,既有傲霜之骨,便绝不惧风雨,亦不吝芬芳。
我所见,惟有那一份傲慢,不卑不亢,不骄不诌。
——麦子,二零一八年十二月六日凌晨,于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