戍籍仓皇辽阳秋,死生难卜见何由。一朝夫婿归天外,赢得鸳鸯两白头。
这首渔唱里隐藏着一个真实而感人的故事。
民国《双林镇志》卷二十六贤淑一节记载着这样一个故事:
明
陈倪氏(镇东人)幼字陈敏八(一作陈敏行八),敏八为东灵山尤溪知县陈礼季子。未婚以事戌辽阳,母刘氏独居,氏年十岁(一作十一),归与姑同居,笃於孝敬。及笄,不施丹铅,椎髻布衣,勤操作,或传敏八已死,欲夺其志,氏忿然,以从一之义拒之。姑年老病卒,竭力营葬,历五十余年苦志,持家,不坠初業。
正统中,敏八遇赦还,年六十八,氏亦六十一(一作六十五)矣,迎待如宾,辞色不接。或告以夫,既归宜谐婚礼,氏曰:“自幼归陈,劳苦万状,幸至,今日婚姻大礼可不告庙而苟合乎?”乃诹吉告庙成礼,白头花烛远近皆異焉。夫妇相守,氏七十余岁卒。
这是一个悲欢离合的人生故事,当然在镇志里记载是为了宣扬妇德的,是作为贤惠女人而流传乡里的,而我却是为一个女人的半个世纪的守望而感动。
她姓倪,生于水乡小镇的东头,一个小女子她的命运由不得她自己做主,小小的年纪就配婚给陈家做媳妇了,虽然她还不知道什么叫婚姻,但父母告诉她,她已经许配给一个叫陈敏八的人做媳妇了,将来她的倪姓的前面还得再加上一个陈字,称陈倪氏。
配婚时,陈家是官宦人家,陈敏八的父亲是东灵山尤溪县的知县,也许倪家看中的也是陈家那厚实的家底。但是待到敏八十几岁的时候,陈家出事了,父亲被逼死,敏八被迫去辽阳戌边,家中只乘下了一个老母亲。
那一年倪氏只有十岁,大概倪家也是大户人家,倪氏父母是那种守信用讲礼义的人家,在那个时代,女人是没有人生自由的,更没有人去为一个小女子的幸福去考虑,十岁的倪妹子就这样被送进了陈家,以此来完成倪家的体面。
倪氏就这样成了陈敏八的妻子,也变成了陈倪氏。
陈倪氏的到来无疑是给陈家带来了一线生机,她以一个新媳妇的身份孝教婆婆,尽一个女人的本分。
春去春又归,燕去燕又来,陈倪氏陪伴着婆婆艰难地度过了一个个春夏秋冬。
她渐渐地成长着,从一个黄毛丫头变成了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又从小姑娘变成了大姑娘,虽然她素面朝天,不事装扮,但是青春的阳光依然照耀着她,她的心头渐渐地有了一种朦胧的期盼,她的脑海里记着一个人,那就是她的丈夫,那个戌边的男人。
尽管她不大记得这个男人的真切相貌,但随着她的成长,这个男人——她的丈夫在她的心中蓬勃地成长着,凭着那朦胧的记忆,还有她思想的雕刻,在这青春的岁月里,她似乎无时无刻都在期盼着这个男人能早早地归来。
她有一个梦,一个青春的美梦,每一个月圆的夜晚,她总是呆呆地望着四合院天井上面的月亮,心里想着她的丈夫,脸上露出甜甜的微笑。
婆婆老了,她担负了这个家庭的所有的劳动,织布、捡柴、洗衣、做饭。家里没有男人的日子太难了,但想着远方的男人终有一天会回来的,她的心就像春天里的蜜蜂那样地欢乐地飞跃。
但是,突然间,她的天坍塌了,有消息传来,她的男人死了,死在辽阳边关了,天昏地暗,她痛不欲生,哭成了泪人。
但是,死了的安息了,而活着的依然要活着,即使活得辛苦艰难也还是要努力活下去,她还有一个需要照料的婆婆。
婆媳俩的唯一希望都是那个戌边的男人,现在这个男人死了,婆婆的希望之灯也灭了,她老了,但媳妇还年轻,早晚会嫁人的,与其晚嫁还不如早嫁,婆婆与族人商量着要逼媳妇改嫁,这里大概也还有家产的考虑吧。
但是,陈倪氏却态度坚决,不嫁,她要守着婆婆,守着这个家。
婆婆老了,病了,陈倪氏请医喂药,尽心尽力地侍候着婆婆,直到有一天婆婆寿终仙逝。
陈倪氏在里人的帮助下,竭尽全力安葬了婆婆,从此,陈家只乘下了她一个人,孤苦凄凉地活在这小镇的里弄里,没有人能理解她苦苦坚守的意义。
其实她在与自己赌,因为她不相信她的男人就这样死了,她不相信她与这个男人就这样缘薄,她依然为一个信念而坚守:她要做陈敏八的真正的妻子。
为了这个念头,她苦守了五十年啊,也许她的心愿感动了上天,终于她得到了报答,他回来了!
昔日的少年郎而今是尘满面,鬓如霜,执手相看,四目相对,唯有泪千行。
一个是少小离家老大还,乡音未改鬓毛衰,当他回来时,得知还有这样一个女人为了他而守望了五十年,他是又感动又心疼,今生今世他真不知道应该怎样去报答她。
另一个是十岁进陈家,守望了五十年,她的青春,她的希望,她的爱都埋葬在岁月中了,当她正要失望时,上天把这个男人还给了她,要让她真正的做一位妻子,她的心里是五味俱陈,她不知道那是苦那是甜。她暗暗地想:“我的男人啊,那些年我年轻漂亮你不来,今天我老了丑了你却回来了。”
是啊,她就如一枝开在寂寞空庭里的蔷薇花,曾经开得那样鲜艳,她期待着她梦中的郎来早早地摘取她,揉粹她,然而他却迟迟未来,今天花凋谢了,他却来了,上天不是捉弄人吗……
原来他没有死,只是因为他是带罪戍边,活得太苦,仿佛这世界都把他忘记了,一直把他抛弃在边关上,多少个日日夜夜,他梦回江南,他想起了小桥流水,杨柳依依的家乡,更想念他的母亲还有他那未过门的媳妇,他盼啊盼啊,盼望着皇恩浩荡,放他回家乡,再见那家乡的青砖黛瓦,再走一次那幽长的石板小巷。
他等啊,等啊,煎熬中,青丝变成了白发,终于等来了这一天,当今皇上大赦天下,他也得于回家乡……
近乡情更怯,游子的心甜酸苦辣,五味俱全,他不知道他的家如今是咋样了,也许已经不在了吧,父亲早死了,母亲也活不了这么久,媳妇未过门呢,也早就嫁人了吧?他没有亲人了,这房子也塌了或者成了族人的财产了吧,回来了,他依然是孤魂野鬼,无处安身啊。
既然他回来了,那么就好好地做一场夫妻吧。
里人们都为他们高兴,为他们的黄昏恋而祝福,有人说,你们就赶快住在一起吧,简单地行个夫妻之礼就行了,反正大家都知道你们的艰难不易。
但是陈倪氏却不答应了:“不行!”
人们惊奇地望着她,不知道为什么,但听她接下来说道:“我苦苦地守望了五十年,从青丝到白发才有今天的姻缘,我要堂堂正正地成为他的妻子,我们要选吉日,祭祖庙,拜堂成亲!”众里人交口称赞,这是一个有心志的女人啊。
红烛摇影,白首新人。在邻里乡亲们的祝福声中一对花甲老人手拉着手走进了他们的洞房,开始了他们的新生活。
一个女人用五十年的守望,等来了她人生的幸福,虽然是姗姗来迟,但毕竟是苍天不负有心人,为她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