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生在东北的一个村庄。出生时大雪纷飞,天寒地冻。
那个年代,人人都吃不饱饭,更别提养孩子。没几岁,她被送给了一对没有孩子的夫妇,开始几年对她不错,可那夫妇一有了自己的儿子,就觉得她碍眼,不给饭吃,又常常打骂。等她再长大一些,又被送给了另外一家。就这么辗转的吃了几家的饭才长大成人,其中辛悲,不可描述。
长大成人的好处就是终于可以有自己的家,虽然穷困潦倒,家徒四壁。但放眼望去,谁又过的比谁好呢。一间土房,两床被子,日子就这么过吧。春天跟着丈夫去地里播种,种了水稻玉米,也种了豆角茄子;夏天上山寻些山货,拿到集市换些钱;秋天可是好时候,万物丰收,不管是自家的,还是别人家的,能摘下来的都是自己家的;冬天很难熬,要去几十里深的树林拉柴火回来,遇上大雪封路,难辨方向,天黑透了才到家。不知道多少年里,日复一日的劳作,不过是为了生存。
后来儿女长大成人,经济状况也有所缓和。生存以上也开始有些生活。手里有些钱的时候,就给家人改善伙食,有什么新鲜的好吃的总要买回来尝一尝,春天的李子,秋天的葡萄;村东头刚宰的牛,自家院里养的鸡。最隆重的是全猪宴。后院里养了一年的猪,趁着膘肥肉厚时宰杀,一半留着吃,招待平日里多有来往的邻里乡亲;一半卖了换钱。她极爱颜色鲜艳的衣服,非红绿色不爱,带花儿的最好。
她信佛,家里供着观音铜像。逢年过节,有事相求时要烧几炷香,挑最大最好的水果供奉。她会帮子女求些小事,有几次事情真的顺利过去了,就更加虔诚的烧香。她极其敬畏鬼神,知道各种民间传说。冬天和女儿,孙女坐在炕上,化上一盆冻梨,一边等梨变软,一边讲些村里的灵异故事。这些故事的主题总是离去的人不舍离去,或托梦,或现身与家人一聚。村子里有谁不幸离世,难免要感慨一番,好死不如赖活着。生总归是有好处的。
她是我见过的最快意恩仇的人。吃亏了就一定要找人理论一番,要么就干上一丈,绝不忍气吞声。受了人点儿恩惠也一定要还的,院子里的果蔬,山里的野味,总是要送一些的。她没上过学,也不认字。可是说话头头是道,很是有理。这或许得益于她的另外一个爱好,爱唠嗑。东家唠唠嗑,西家串串门儿。她说话的声音洪亮,笑声更是尤为明显,哈哈哈哈的声音能传到院子,还未进屋的人在外面听到这个声音就知道她来了。常常笑着进屋,又笑着出来,时间久了,这笑也成了她的招牌,成了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这笑声我听了许多年,除了她生病的那几年。那时她像换了一个人,话少了,笑也少了,唯一不变的就是那忙碌操劳的生活姿态。
她常常问人家“你有没有想我”,”你会不会想我“ 问的人很烦躁。现在想来,她大概是想说“别忘了我”。那么劳累辛苦的人生到底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呢?再没有机会问她这个问题了。可是我想她大概就是这样的人,喜欢热闹,害怕寂寞,喜欢风风火火的围着家人过日子,害怕冰冷阴暗的地方只有独自一人。
我还是很想念她,我的姥姥。可是提笔泪流,不能再多加描述。